如今,他完成了她最后的禁忌——成册。
也完成了她真正的遗愿——毁迹。
羊皮卷缓缓沉入冰窟,石坠牵引之下,没入幽黑湖水。
刹那间,冰裂三寸,蛛网般蔓延百步,湖水竟如沸汤翻涌,白雾冲天而起,仿佛地脉苏醒,龙脊翻腾。
可不过三息,一切归寂。
冰缝自合,湖面如镜,倒映星河,宛如从未有人来过。
岸边百名孩童,皆是曾被殷璃之法救活的孤雏,如今已长成少年。
他们不知其名,不识其面,却日日诵她所传心法——那口诀无始无终,无宗无派,只教人“观气如风,听脉如溪,救人在意,不在形”。
此刻,他们齐声低诵,声浪如潮,却无一字提及“殷璃”。
声落之际,湖面忽泛涟漪,一圈紫花浮出水面,花瓣晶莹如玉,花心微光流转,旋即沉没,不留痕迹。
老巫医伏地叩首,额触冰雪。
他不是拜湖。
是拜那沉于万丈寒渊之下、再不现世的律——
医者之道,不在传名,而在无声中改命;不在典籍,而在人心深处生根。
他笑了,眼角裂开冻疮,血丝渗出,却如花绽放。
夏溪畔,晨雾未散。
一座旧竹架横在溪边,曾挂满晾晒的药草,如今藤蔓缠绕,斑驳腐朽。
一名孩童拎着斧头走来,咔嚓一声,将竹架劈断。
噼啪作响的断裂声惊起林鸟,药师旧徒闻声奔出,大喊:“住手!那是——”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
那是她用过的架。
可孩童已将碎竹投入灶中,火苗“轰”地腾起,竹节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宛如旧年阵枢启动时的灵机回响。
但这一次,没有灵光闪现,没有符纹浮现,只有柴火燃烧的暖意,和锅中渐渐沸腾的米粥。
旧徒怔在原地。
忽然,他笑了。
笑中带泪。
他转身回屋,取出珍藏多年的《南药辑要》——那本书,是他年轻时亲手抄录的殷璃口述医案,字迹工整,朱批密布,他曾视若性命,日夜研读。
如今,他双手捧书,走到灶前,轻轻放入火中。
纸页卷曲,墨字消融。
“药在火里,不在纸上。”他喃喃道,仿佛终于听懂了她当年那句“烧了也好”。
火光映着他沧桑的脸,也映出他眼中久违的清明。
秋尽,夜风骤起。
这一夜,四地同风。
南境,哑女将院中最后一株紫花连根拔起,埋入新土。
风过,花瓣纷落,如雪覆地。
北境,青年将最后一捧碑尘撒入药田,犁头翻土,将过往碾入轮回。
双色紫花在风中低伏,却开得更盛。
乱葬岗,焚典后人之子犁至深处,忽觉犁尖一轻——一截白骨露于土外,指尖微颤,却未停手。
他将灰烬覆上,再耕一尺。
风过时,药香更浓,仿佛百魂同嗅,终得安息。
极北,湖面结冰如初,无痕无迹。老巫医拄杖归帐,未回头。
四地风起,四地风止。
天地仿佛屏息一瞬。
哑女立于院中,忽觉风穿指隙,如有人轻轻握了她的手。
她仰头,见星河流转,银河倾泻,仿佛有一道身影站在时间尽头,静静回望。
她笑了。
低语如风:“你终于……敢不被记得了。”
风止。
叶落。
灶火微红。
饭香四溢。
世界安静得,像一口热饭咽下后的满足——
暖在喉,甜在心,无需言说。
她转身进屋,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这份静。
灶台边,陶锅静置,锅盖微凝水珠,滴落无声。
她未生火,却见锅身微温,揭开盖时,热气轻扬,米粒泛着淡淡紫光,晶莹如露,香气沁入肺腑,回甘悠长。
门外,孩童蹦跳而来,仰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