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有勇气将这段录音的存在告诉明月。那是她一个人背负的十字架,是她清白人生上一个永远无法擦除的污点。U盘或许还藏着希望,而这段录音,只代表着一段彻底失败、让她无地自容的过去。
曹玉娟的目光从空调的管道上收回。
婷婷走了进来,见妈妈没加班,眼睛红红的,她知道今天是爸爸的忌日,母亲又在回忆过去?
“妈妈。”
一声轻唤拉回了她的思绪。曹玉娟转过头,看见女儿婷婷端着一杯水站在房门口,小手紧紧捧着杯子,眼神里带着十二岁孩子不该有的担忧和小心翼翼。
“你今天还没喝水。”婷婷走过来,把温水递到她手里,触手是恰好的温热。
曹玉娟接过杯子,看着女儿。一年时间,婷婷似乎蹿高了一小截,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些许,轮廓愈发清晰,那双眼睛,像极了刘天琦。
“我没事。”曹玉娟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
婷婷没说话,只是挨着她坐下,小小的身子依偎过来,脑袋轻轻靠在她手臂上。她没有说爸爸的事,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就这么安静地陪着。
过了一会儿,婷婷才小声开口:“妈妈,我们老师让我们画‘我的家’。”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画了你,画了我,也画了爸爸。我把爸爸画在天上,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蓝色衬衫,他在云朵里看着我们笑呢。”
曹玉娟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胀。她低头看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听着她用稚嫩的声音描绘那幅或许并不符合老师的要求,却充满真挚情感的画。那一刻,盘踞在心口的厚重阴霾,仿佛被这稚嫩却坚定的光芒刺穿了一个小孔。
她伸出手,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婷婷身上传来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像雨后初晴的空气。
是啊,一年了。时间带走了鲜活的人,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和必须前行的责任。她可以允许自己在这一天沉溺于悲伤和迷茫,但不能一直如此。她还有婷婷,这个她和天琦共同的生命延续,是她泥泞道路上唯一清晰可见的光亮。
真相或许仍隐藏在迷雾深处,寻找的过程或许依旧漫长而艰难,但怀里的这份温暖,让她知道,日子,终究是要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过的。她端起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曹玉娟搂着女儿,下巴轻轻抵着孩子柔软的发顶。婷婷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像是睡着了。但她没有动,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唯一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婷婷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孩子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怀里还搂着那只略显陈旧的玩具熊。曹玉娟就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细细端详女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梁的线条越来越清晰,嘴角微微上翘,即使睡着了也带着一点天然的倔强。这张脸上,天琦的影子越来越浓了。
她的目光落在女儿枕边那本摊开的绘画本上。画纸上,用稚嫩笔触勾勒出的三个人——地上的她和婷婷手拉着手,色彩明快;天上的刘天琦穿着蓝衬衫,笑容灿烂,周围是蓬松的云朵和金黄的太阳。画面的角落,还细心地点缀着几朵小花。
一种混杂着尖锐痛楚和深沉温柔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口翻涌。天琦不该只存在于画里,存在于冰冷的回忆中。他应该站在这里,看着女儿长大,分享她每一次微小的进步,为她遮风挡雨。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她心脏的那层麻木的空洞。
她轻轻起身,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漫进来的月光和街灯的光晕,开始无声地收拾房间。她把那个掏空后又重新装好的旧背包放回衣柜顶层,动作不再带着之前的绝望,而是某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指尖拂过背包粗糙的布料,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存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是啊,天琦那样的人……
他心思很重,做事向来留有后手。他拼上性命换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给她留下寻找的线索?他一定认为,只有她,才能根据那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隐藏在生活细枝末节里的密码,最终找到它。
失望和急躁让她之前像个无头苍蝇,只知道冲向最明显、最直接的目标——那个背包。却忘了,她的对手,无论是隐藏着的黑手,还是天琦留下的谜题,都远非那么简单。曹玉娟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相框里丈夫的笑容。冰凉的玻璃下,是他永远定格的温暖。
“天琦,”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我会找到的。不管你在哪里留下了指引,不管那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走过多少弯路,我一定会找到它。”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誓言,而是沉淀了所有悲伤、绝望、羞愧之后,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的、冷静而坚定的决心。
日子要向前过。而向前,不仅仅是为了婷婷,也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天琦未能走完的路,为了那个必须被揭露的真相。
她关掉床头灯,在女儿身边轻轻躺下,将孩子温软的小身体搂进怀里。黑暗中,她的眼睛睁着,清亮而沉静,里面不再只有泪光,更燃起了一簇幽微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长夜未尽,但黎明总会到来。而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下一个清晨,以及清晨之后,漫长而艰辛的寻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