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心路历程(1 / 2)

内务府采买新章初定,后续事宜在马佳绍英的雷厉风行下渐次铺开,紫禁城似乎正缓慢而坚定地驶入一条新的轨道。

养心殿西暖阁里,凌霄将最后一份关于此事的奏报合上,心中那份因初战告捷而生的激荡,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思虑。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茂盛的海棠树盆景,枝叶在午后的微风中轻颤。

经此一事,凌霄真切地触摸到了权柄的棱角与现实的粗粝,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照见了自己的青涩与不足。

那些商贾瞬息万变的脸色、马佳绍英老辣周旋的言辞、账册上冰冷残酷的数字……无一不在提醒他,仅凭天潢贵胄的身份与一腔锐气,远远不足以驾驭这庞大而腐朽的宫廷机器,更遑论在袁世凯虎视眈眈的夹缝中,为皇室谋一条生路。

自以为的现代屠龙术,没有经历真正的政治搏杀,怎么可能和这群人玩弄心眼子。也能够真切体会到了摄政王当初的窘境。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低声吟诵出《周易》中的句子,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凌霄需要更坚实的根基,更渊博的学识,更通透的智慧。而这些,正蕴藏在那每日看似枯燥的经史子集之中。

凌霄转身走回西暖阁,这里是他平日独自温书之所。临窗的大炕上,早已摆好了今日的课业——一册翻到一半的《大学章句》,旁边是朱笔圈点过的《论语集注》,还有帝师袁励准昨日留下的几道策论题目,墨迹未干。摒弃杂念,他爬上炕,盘膝坐下,重新捧起了书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清亮的童音在静谧的暖阁中响起,不再是晨起时的懵懂,而是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专注与咀嚼。

凌霄不再满足于机械背诵,而是试图将章句中的道理,与近日经历的人情、政事相互印证。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读到此处,他不由停顿,想到内务府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何尝不是一种畸形的“家”?欲整肃内务府,不正需先“齐”此“家”之规吗?这种联想,让他对经文的理解,陡然深了一层。

时间在西洋钟的滴答声与书页的翻动声中悄然流逝。阳光从窗棂的东侧,缓缓移到了正中,又渐渐炙热。

午时四刻(中午十二点),首领太监小李子悄步进来,见皇帝仍沉浸书中,轻声提醒:“皇上,时辰到了,该用些茶点,稍作歇息了。”

凌霄这才从书海中抬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点了点头。

简单的几样精致点心和一碗温热的杏仁茶很快呈上。他用得很快,心思似乎还在方才的经义里。用完,便对小李子道:“朕略歇息两刻。你看着时辰,务必在未时初刻前唤醒朕,切莫误了下午的课业。”

“嗻,奴才记下了。” 小李子为凌霄放下床帐,阁内光线顿时柔和下来。

皇帝躺在榻上,却并未立刻睡着。

日间种种仍在脑中盘旋,与经书中的道理交织在一起。凌霄强迫自己静心,知道下午的课程更需要清晰的头脑。很快,年幼的身体抵不过晨起的劳累与半日的心力消耗,呼吸渐渐均匀。

午时七刻(中午十二点四十),小李子准时在帐外低声呼唤:“皇上,时辰到了。”

帐内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嗯”,随即是窸窣的起身声。宫女们上前伺候皇帝净面、更衣,换上一身便于久坐的宝蓝色江绸长衫。片刻之后,那个略显疲惫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的少年天子,便走出了西暖阁。

舆轿早已备好。凌霄坐上,简短吩咐:“毓庆宫。”

轿子平稳地穿过宫道,抵达毓庆宫时,几位宗室伴读的王公子弟已在门前廊下恭敬等候。见到皇帝驾临,纷纷行礼。凌霄略一点头,便率先步入那间萦绕着墨香与书卷气的课堂。

帝师袁励准已端坐师位,见皇帝准时到来,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今日要讲的,是《孟子·梁惠王上》中关于“仁政”与“王道”的篇章。

“皇上,请入坐。” 袁励准温言道。

凌霄在自己的书案后坐定,摊开书卷。几位伴读也依次落座,学堂内顿时肃静下来。

“上节课,我们讲到‘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今日,我们接着往下看。” 袁励准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开始讲解孟子的论述。

凌霄凝神听着,时而提笔记录,时而蹙眉思索。

当袁励准讲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时,凌霄心中猛地一震,不由得又想起了内务府那惊人的虚报价目与市价之间的鸿沟,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率兽食人”?

只是所食的,是皇室本已捉襟见肘的财用,是这摇摇欲坠的体面。

凌霄将这点联想压下,继续专注听讲。

课间,袁励准照例提问。

当被问及“王者之道,当以何为先”时,一位伴读答“以武功定天下”,另一位答“以礼乐教化万民”。

轮到凌霄时,他沉吟片刻,结合近日所思,答道:“学生以为,当以‘明制度、节用度、察下情’为先。制度不明,则上下混淆;用度不节,则府库空虚;下情不察,则举措失当。三者不备,纵有武功礼乐,恐难为长久稳固之王道。”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简单的经义复述,带有了个人的现实思考。

袁励准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评判对错,只是颔首道:“皇上能结合时势思考经义,甚好。然则孟子之本意,仍在‘仁心’发端。制度、用度、下情,皆需由此‘仁心’统领,方不致流于权术。此中分寸,还望皇上细察。”

“学生受教。”凌霄恭敬地应道。

他明白,帝师是在提醒他,手段与方法固然重要,但为君的根本心性修养,仍是基石。

课程继续进行。

阳光透过毓庆宫的窗格,在青砖地上缓缓移动,将少年们伏案苦读的身影拉长。

紫禁城外,时代浪潮汹涌;紫禁城内,这座古老的学堂里,琅琅书声依旧,仿佛一切纷扰都被暂时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