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制松花粉的法子,可是你爹传下来的老规矩,一步都错不得。”张阳走到竹篓旁,捻起一串花穗,指腹轻轻摩挲着,“先挑拣,把夹杂的枯枝败叶、虫蛀的花穗都剔出去,只留完整饱满的。”
王宁点头应下,和王雪蹲在竹篓边细细挑拣。王雪手指灵活,挑得又快又准,嘴里还念叨着:“这些花穗真好,比药库里存的还要新鲜。等制成粉,李阿婆的孙子就能少遭点罪了。”张娜则拿着一把小剪刀,将花穗的蒂部轻轻剪去,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山野的馈赠。
挑拣完毕,张阳指挥着众人把花穗铺在竹筛上,薄薄一层,放在院中的晾架上。“得放在通风处阴干,可不能暴晒,不然药效就散了。”他叮嘱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郑重,“当年你爹炮制松花粉,守着晾架盯了整整一天,就怕太阳突然冒出来。”
王宁守在晾架旁,不时伸手翻弄一下花穗,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松香。张娜端来一碗凉茶递给他,轻声道:“歇会儿吧,我盯着。你一早上进山,怕是累坏了。”王宁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清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疲惫消散了大半。他看着张娜温柔的眉眼,又望向院外,想起林婉儿此刻还在山外警戒,心中满是感激。
日头渐渐西斜,花穗已经阴干得差不多了,捏在手里轻飘飘的,轻轻一捻就碎成细粉。张阳将阴干的花穗倒进特制的细孔簸箕里,开始轻轻颠簸。“这叫‘筛粉’,力道要匀,太轻筛不出粉,太重又会混进杂质。”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苍老的双手灵活地晃动着簸箕,淡黄色的细粉从筛孔里簌簌落下,像一缕缕轻盈的烟尘,落在下方的瓷盘里。
王宁学着张阳的样子,接过簸箕,起初力道不稳,筛出的粉里还混着细碎的花梗。张阳在一旁指点:“手腕放松,顺着簸箕的弧度来。”王宁慢慢摸索着诀窍,渐渐熟练起来,淡黄色的松花粉如雪般落下,铺满了瓷盘,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闻着有淡淡的松木香。
筛粉完毕,张阳捻起一点松花粉,放在指尖端详片刻,又凑到鼻前闻了闻,满意地点头:“好粉!色泽金黄,质地细腻,药效定然上乘。”他转身走进药房,拿出几味药材,对王宁道:“这疹疫是湿热蕴结所致,松花粉燥湿敛疮是主药,再配上少许苦参、白鲜皮,研成细粉混合,既能增强清热祛湿之效,又能缓解患处瘙痒。”
王宁闻言,立刻取来药臼,将苦参和白鲜皮研成细粉,再与松花粉混合均匀。张娜则取来干净的油纸,将混合好的药粉分成一小包一小包,包得方方正正,上面还细心地写上用法:“外用,调蜜敷患处,每日换药两次。”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盏亮了起来。王宁看着桌上整齐摆放的药粉包,眼底满是欣慰。他知道,这些淡黄色的细粉,是山野的馈赠,是医者的仁心,更是那些饱受瘟疫折磨的村民们的希望。
而此刻,街角的槐树下,林婉儿看着百草堂透出的温暖灯火,收起了腰间的短匕,转身隐入了夜色之中。她知道,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
天刚蒙蒙亮,百草堂的门就被推开了。
王宁披着一身晨露,将写着“松花粉治疹疫,分文不取”的木牌立在门槛外。不消片刻,药铺前就排起了长队,都是些皮肤溃烂、面色愁苦的村民。王宁和张阳分工合作,一人问诊查看患处,一人调配药粉,王雪和张娜则忙着给村民递水、讲解用药方法,忙得脚不沾地。
“王堂主,您快看看我家娃儿!”李阿婆抱着孙子挤到前面,孩子胳膊上的脓疮已经结痂,却还有些泛红。王宁接过孩子的胳膊,指尖轻轻拂过结痂的皮肤,温和道:“阿婆放心,再敷两日药粉,便能痊愈了。”他取过一包调好的松花粉,又兑了些蜂蜜,细细搅匀,小心翼翼地敷在孩子患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琉璃。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孙玉国摇着折扇,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刘二,径直走到百草堂门前,折扇一合,重重地敲在木牌上。“王宁,你好大的胆子!”孙玉国尖着嗓子喊,三角眼瞪得溜圆,“拿些山野里的破花粉糊弄人,是想把这些村民的命都断送了吗?”
刘二也跟着起哄,伸手就要去掀摆药粉的桌子:“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出来治病!”
王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刘二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刘二疼得龇牙咧嘴。“孙老板,说话要讲良心。”王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松花粉燥湿敛疮,乃是《本草纲目》所载的良方,怎么就成了破烂玩意儿?”张阳捋着白须走上前,将一本泛黄的《本草纲目》拍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孙玉国,你自己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松花粉主治皮肤糜烂、脓水不止,你行医多年,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孙玉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嘴硬:“古籍之言,岂能尽信?我这同德堂的名贵药膏,用的都是珍稀药材,尚且治不好这疹疫,你这便宜花粉,能有什么用?”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响起一个声音:“孙老板,你那药膏要半两银子一剂,我家娃儿用了三剂,脓疮反而更重了!”紧接着,又有村民附和:“是啊!我买了你的药膏,一点用都没有,还是王堂主的松花粉管用!”
孙玉国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正是前几日被湿疹折磨得整夜哭嚎的虎娃,此刻他脸上的脓疮已经结痂脱落,露出粉嫩的新皮肤,手里还拿着一个空药粉包。虎娃的娘拉着他,对着王宁深深鞠了一躬:“王堂主,谢谢您!虎娃这病,可算好了!”
虎娃也脆生生地喊:“王叔叔的药粉香香的,敷上一点都不疼了!”
这话一出,村民们顿时沸腾起来。那些用了松花粉的村民,纷纷露出胳膊腿上结痂的患处,七嘴八舌地夸赞着药效。孙玉国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难堪。
刘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玉国狠狠瞪了一眼。孙玉国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栽了。他咬了咬牙,对着王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刘二见状,也赶紧灰溜溜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王宁一眼。
看着两人狼狈离去的背影,村民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王宁笑着摆摆手,转身继续给村民们调配药粉。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月白色的长衫染得金黄,也将百草堂的药香,飘向了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街角的老槐树下,林婉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王宁忙碌的身影,看着村民们脸上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她知道,这场风波,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只要百草堂还在,只要医者仁心还在,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秋老虎的余威渐渐褪去,天高云淡,风里裹着松针的清冽气息。百草堂前的青石板上,早已不见了往日排队求医的长队,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闲聊的村民,脸上都带着痊愈后的轻松笑意。
王宁站在柜台后,正低头整理着一摞医书。他月白色的长衫依旧干净,袖口沾着的药粉却比往日淡了许多。张娜端着一盘刚蒸好的茯苓糕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柔声道:“歇会儿吧,这几日你都累瘦了。”王宁抬起头,看着妻子鬓边的木簪,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累,看着乡亲们都好了,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后院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是张阳带着几个村民在辨认松树枝叶。老药师须发皆白,精神却愈发矍铄,他指着一棵挺拔的马尾松,声音洪亮:“大家看好了,马尾松的针叶是两针一束,花穗短而密;油松是三针一束,花穗长些,两种的花粉都能用。”他一边说,一边演示着采摘花穗的手法,“采的时候要轻,别碰掉了花粉,阴干之后用细筛子筛,暴晒会失了药效。”
村民们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有人还掏出随身的纸笔记录着。王雪挎着一个装满松花粉的布包,穿梭在人群中,将粉末分发给大家:“这是剩下的药粉,大家拿回去备着,万一再有皮肤不适,直接调蜜敷上就行。”她双丫髻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脸上的笑容像秋日的阳光一样灿烂。
这时,钱多多摇着折扇踱进后院,身后跟着两个挑着担子的伙计,担子上满满当当都是晒干的松花穗。他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对着王宁拱手道:“王堂主,幸不辱命!我联系了邻县的山民,收了这些松花穗,够你用一阵子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孙玉国那家伙,前些日子把囤积的名贵药膏低价抛售了,听说亏了不少银子,如今同德堂的门庭都快长草了。”
王宁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行医之人,图的是治病救人,不是争名夺利。”他转头看向钱多多,“这些花穗,按市价给你结算。”
钱多多连忙摆手:“哎,王堂主说的哪里话!这次多亏了你,乡亲们才免受瘟疫之苦,我出点力算什么!”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对了,这是我托人抄的松花粉炮制秘方,上面还有几种配伍的法子,你看看。”
王宁接过秘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张纸承载的,是钱多多的一份心意。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百草堂的匾额上,鎏金的大字熠熠生辉。王宁站在院中,看着村民们渐渐散去的身影,又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忽然,他看到山道上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是林婉儿。她依旧穿着那身劲装,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一些新鲜的草药。
林婉儿走到王宁面前,将竹篓递给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暖意:“这是山上的金银花和连翘,晒干了能清热解毒,秋冬时节用得上。”她顿了顿,补充道,“孙玉国离开前,让刘二在山场放了火,不过我已经扑灭了,没有烧到松林。”
王宁心中一惊,随即释然。他看着林婉儿清亮的眼眸,真诚道:“多谢你,婉儿。这些日子,多亏有你。”
林婉儿微微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浅笑:“护佑百草堂,是我的职责。”说罢,她转身跃出院墙,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草气息。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盏次第亮起。王宁将那张松花粉炮制秘方仔细收好,又将林婉儿送来的草药分类晾晒。张娜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王雪搬来一张竹椅,张阳摇着蒲扇,几人坐在院中,聊着行医的趣事,聊着山野的药材,其乐融融。
晚风拂过,药香阵阵。王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豁然开朗。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药材无贵贱,对症即良方;医者无大小,仁心即正道。”
这一夜,百草堂的灯火亮了很久很久。那淡淡的松花粉香,伴着药草的气息,飘出了街巷,飘向了山野,也飘进了每一个村民的心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