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依旧平静。
夜空,依旧被强光灯照亮。
只有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和近处人们粗重的呼吸、压抑的哭泣。
渡鸦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遥控器,又抬头看了看四周。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再次用力地、反复地按动那个红色按钮,一次比一次用力。
“滴……滴……”遥控器只发出轻微的电子音,再无其他反应。
预想中的大爆炸,没有发生。
周围的人群,也渐渐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当发现爆炸并未发生时,死寂被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所取代,紧接着是劫后余生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的低语。
“没……没炸?”
“怎么回事?”
“遥控器坏了?”
渡鸦脸上的乌鸦面具虽然遮挡了表情,但他整个人的气场,却瞬间从刚才的掌控一切、疯狂毁灭,变成了一种被愚弄、被算计后的狂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他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反复检查着手中的遥控器,甚至用力拍打了几下。
终于,他确认了——遥控器是好的,信号是通的,但预设的引爆装置,没有响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炸弹,被动了手脚,或者……根本不存在了!
“妈的——!!!”
渡鸦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他猛地将手中的遥控器狠狠摔在地上!
金属和塑料碎片四溅!
他还不解气,又抬起脚,对着那些碎片疯狂地踩踏,仿佛要将所有的挫败和怒火都发泄在这件失败的作品上。
“哈哈哈哈……”
就在这死寂与渡鸦的狂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时刻,一阵苍老却带着几分畅快和戏谑的笑声,从人群外围传来。
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朴素灰布衣衫的老者,拄着一根不起眼的木棍,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从西侧特警防线让开的一条缝隙中,走进了这片焦点区域。
他的出现,与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却莫名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者走到一个相对安全、又能让场中人都看到他的位置,停下脚步,抬起头,浑浊却清亮的眼睛先是看向瘫倒在地、正死死盯着他的我,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长辈疼惜的笑容。
“少门主,不用担心。”老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战场,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老朽和一众盗门子弟,前一晚,就悄悄把这地底下埋的那些铁疙瘩,都给‘请’走了。要搞‘大龙凤’,怎么能不先做好‘战前准备’,把场子打扫干净呢?”
是李不言!盗门大长老!
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又带着一丝责怪:“李长老!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
李不言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甚至还带着点孩童般的狡黠:“哈哈,少门主莫怪。可不止老朽来了呢。”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而场中的渡鸦,在最初的狂怒之后,也迅速冷静下来。
他放弃了踩踏遥控器碎片,缓缓转过身,那副狰狞的乌鸦面具,对准了李不言,也再次锁定了我们三人。
当他确认炸弹计划失败,无法大规模清除所有人后,他的目标,立刻变得更加明确和直接——优先清除掉核心威胁,尤其是……
让他计划屡屡受挫的我们!
“既然这样……”渡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其中的杀意却浓烈了十倍,“那就……亲手送你们下地狱吧。”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刚才面对杨傲时的轻描淡写,这一次,他的动作快如鬼魅!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直扑我们三人所在的位置!
他的右手五指成爪,指尖似乎有幽暗的气流缠绕,目标直指我的咽喉!
这一击,快、准、狠,显然是要一击必杀,彻底断绝后患!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我们三人笼罩!我们甚至能感觉到那爪风刺骨的寒意!
就在渡鸦的指尖离我的喉咙只有不到一尺,我甚至能看清他爪尖那幽暗光泽的刹那——
“咻——!”“咻——!”
两道破空声,几乎不分先后,骤然响起!
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入人的脑海。
紧接着,两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稳稳地、精准地落在了我们三人和疾冲而来的渡鸦之间!
他们落地时悄无声息,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扬起太多,但那一瞬间散发出的、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同利剑般锋锐的无形气势,却如同实质的墙壁,硬生生将渡鸦前冲的势头阻得一滞!
渡鸦被迫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
尘埃缓缓落定。
我费力地抬眼望去。
左边那位,身材瘦小,佝偻着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褂,脚下一双普通的黑布鞋。
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没睡醒,却又偶尔闪过一线令人心悸的精光。
是……师父?!盗王爷?!
我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哆嗦着,想要喊出那两个字,却因为激动和伤势,只发出破碎的音节:“师……师……父……”
老头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微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看到徒弟重伤的心疼,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
“被整得挺狼狈嘛,小子。”盗王爷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接下来……就交给为师吧。”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吩咐徒弟去打瓶酱油。
而右边那位,则与盗王爷的落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穿一袭剪裁合体的暗紫色锦缎长衫,身姿挺拔如松,看起来约莫五十许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随意地负手而立,但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握着一卷古朴的、似乎由某种兽皮或特殊纸张制成的卷轴,卷轴用一根暗金色的丝带系着。
这卷轴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莫名地吸引人的目光,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就在这时,几名反应迅速的“飞鱼”劲装成员,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快速靠近。
不由分说,两人一组,动作麻利却小心地将我和王兵、大头从地上拖起,迅速向后撤离,远离了渡鸦和两位突然出现的老者之间的危险区域。
而场中,随着这两位老者的现身,尤其是盗王爷被认出,八门中人顿时起了巨大的骚动!
无论是盗门残存的弟子,还是千门的游子舟、兰花门的苏媚十三娘、红手绢的旧部……
凡是知晓“盗王爷”这个名字和其所代表意义的,无不面露激动、敬畏之色!
“盗王爷!是盗王爷!”
“他老人家……竟然现身了?!”
“晚辈拜见盗王爷!”
“盗门弟子,叩见门主——!”
呼喊声、拜见声此起彼伏!盗门弟子更是齐刷刷跪倒一片,向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行以大礼!场面一时极为震撼。
然而,盗王爷对此却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周围那些激动的人群和跪拜的弟子都不存在。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对面停下脚步、气势凝重的渡鸦身上。
倒是他身旁那位紫衣老者,似乎被这场面弄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盗王爷这才好像想起了身边还有个人,他微微偏头,看向紫衣人,脸上露出一丝可以说是“和蔼”,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点促狭的笑容,用他那干涩的嗓音开口道:
“哟,何内侍,好久不见呐。看你这气色,这些年……别来无恙啊?”
被称作“何内侍”的紫衣人,身体明显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仙风道骨瞬间有点绷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连忙拱手道:“盗王爷……您老说笑了。在下……一切安好,劳您挂心。”
他的语气恭敬中带着明显的拘谨,甚至有一丝……敬畏?“早知道您老人家会亲自现身于此……在下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别介啊,多个人多份胜算嘛。”盗王爷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再说了,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许久未活动活动筋骨。”
何内侍脸上的苦笑更浓了,他挠了挠头,这个动作让他那仙风道骨的形象又垮掉了几分,在盗王爷面前,他完全像是个拘谨的、被长辈调侃的后生晚辈。
“盗王爷您太抬举在下了……既然您老都这么说了,那……在下就斗胆,陪您老……活动活动?”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
“这就对了嘛!”盗王爷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不远处刚刚挣扎着坐起身、嘴角还在溢血、却眼神死死盯着渡鸦、还想冲过来的杨傲。
“小辈,”盗王爷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站那儿别动!交给我们就行了!怎么,信不过我老头子的实力?还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杨傲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愣,停下脚步,看向盗王爷,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何内侍也连忙接口,语气缓和但同样带着劝阻:“是啊,杨千户。有我和这位……老前辈在此,暂时……还没有你们年轻人出手的余地。”
杨傲看了看两位老者,又看了看对面气势惊人的渡鸦,最终咬了咬牙,缓缓退后几步,但眼神依旧紧紧锁定战场中心。
盗王爷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渡鸦,刚才那点“和蔼”和调侃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何内侍也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肃穆起来,他左手依旧握着那卷古朴的卷轴,右手则缓缓抬起,虚按在卷轴的丝带上,仿佛随时可以解开。
渡鸦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看着他们对场面的绝对掌控,看着他们那种仿佛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的随意态度。
乌鸦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但那周身弥漫的冰冷杀意和危险气息,却越来越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雾。
“那么……”盗王爷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几声“嘎巴”脆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可以开始了吗?那位……戴鸟嘴面具的朋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嗖!”“嗖!”
两人,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光影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