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归途的终点
盐场镇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搬运工喊著低沉的號子,將一捆捆货物从船舱挪到岸边。灰濛濛的天空下,海鸥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三艘体型庞大的厄斯索斯商船缓缓靠岸,高耸的船舷投下阴影,笼罩了半个码头。
帆布在风中剧烈抖动,缆绳被水手们迅速拋下、固定。
凯文特纳站在码头前沿,深色斗篷在海风中扬起。
詹德利立在他身侧,这位曾经的铁匠学徒、如今的“烈日行者”身形魁梧,简单的皮甲外罩粗布外套,双手老茧遍布,沉默如一块岸边的礁石。
跳板搭上码头,发出沉重撞击声。一个瘦高身影率先走下。
他依旧穿著北境风格的深色皮革外套,长发束在脑后,脸上带著航行后的疲惫,但那双灰色眼睛里的坚定未曾消减。正是琼恩。
他身后,一道白色影子无声跟隨。白灵,他的冰原狼,体型接近小马驹。通体雪白,唯有眼睛如熔岩般红。它扫视已然有些陌生的环境,鼻翼翕动,不发一声,安静地守在琼恩身后几步远处。
还有好几米,琼恩已认出凯文。他灰色眼中掠过暖意,嘴角向上牵起,形成一个不算熟练却真诚的微笑。他张开双臂,加快脚步。
“凯文!”他用北境人特有的低沉语调,压抑著激动的情绪,“我终於回来了。”
凯文迎上,两人用力拥抱,手掌在对方背上重重拍打。
坚实的触感驱散了长途旅行的虚幻,一种名为“归属”的情绪在琼恩胸中升起。
“欢迎回家,琼恩。”凯文的声音平稳有力。
鬆开手臂,凯文侧身,向他介绍身旁的壮汉,“詹德利,老师的第三个学生。我记得你们认识。”
琼恩看向詹德利,点了点头。记忆中的铁匠学徒已褪去青涩,面容刚毅,眼神沉稳。
“好久不见,詹德利。”他的目光扫过詹德利结实的身板和那双属於工匠的手,“你现在已经是烈日行者了”
“是,”詹德利的声音如同铁锤敲打砧板,“大半年了。”他停顿一下,补充道,“现在我没在军队。老师让我负责工坊区。”
工坊区需要能统筹管理、懂得技术和生產的人,詹德利確实合適。
凯文的目光转向安静立在琼恩身侧的白灵,那冰原狼平静回望,红色眼眸深不见底。
他重新看向琼恩,问道:“琼恩,你带了白灵一起。是不打算回到你那位女王身边了”
琼恩眼神一暗,他摇头道,“我已向丹妮莉丝陛下言明,金色黎明才是我的家————”
他停顿片刻,像在组织语言,也像说服自己,“我没有母亲,父亲已逝。兄弟姐妹里,也只有艾莉亚还活著————我已无处可去。”
这句话说完,一阵沉默笼罩了几人。只有码头的喧囂和海风的呼啸作为背景。
凯文和詹德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包含某种琼恩未能立刻读懂的信息。
然后,凯文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慎重:“艾莉亚前几天从千面屿回来了,现下正在赫伦堡陪伴她的母亲。你可以先去见她,”他特意放缓语速,“也许你会发现,你的亲人比你想像中的要多一些。”
琼恩闻言,眉头立刻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灰色眼睛里充满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什么意思”他追问,声音绷紧。
自从在布拉佛斯匆匆一別,琼恩再未见过艾莉亚。
虽然他深信这个倔强机敏的妹妹有能力在任何环境下生存,但那份属於兄长的担忧从未真正放下。
在奴隶湾那些炎热难眠的夜晚,他常望著北方星空,多次考虑,等完成伊蒙学士的託付,將丹妮莉丝和她的大军安然送回维斯特洛后,就找船去布拉佛斯,把艾莉亚接到身边,亲手交还给凯特琳夫人。
直到最近在千面屿上那次秘密会晤,他才得知艾莉亚早已离开布拉佛斯,回到了河间地,这才勉强打消念头。
此时的凯文,通过艾莉亚带回的信息,已知晓琼恩身世的秘密—他並非艾德史塔克公爵的私生子,而是莱安娜公主与雷加王子的骨血,是史塔克家族的外甥。
然而,这种涉及血脉和家族核心的秘密,作为外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率先揭开。
他决定將这个开口的权利留给艾莉亚自己。
於是,他向琼恩解释,语气儘可能平静:“你的妹妹艾莉亚,在千面屿上跟一位拥有绿之视野”的老人学到了不得的技能,也因此了解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他斟酌用词,“这是你们的家事,琼恩。还是让她亲口告诉你更合適。”
师兄弟的久別重逢毕竟是私事,凯文此趟前来码头,除了迎接琼恩,更重要的任务是处理金色黎明与丹妮莉丝“巨龙军团”的贸易往来。
他迅速將话题引回正事,转向身边一位一真安静等候的女子,向琼恩介绍:“这位是爱丽丝沃斯,我们的商务负责人。日后,两边的经贸往来由她主要负责。”
爱丽丝沃斯上前一步,向琼恩微微行了一个標准的屈膝礼,动作优雅自然o
“琼恩兄弟,”她的声音清脆,带著恰到好处的敬意,“我常听玛莎提起你,她说你是个————温柔的男孩。”
说到“温柔”时,她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的笑意,似乎觉得这个形容与眼前这位经歷过五王之战混乱和海外漂泊的坚毅男子有些出入。
琼恩有些侷促地回了一礼,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临冬城需遵守的礼仪。
他灰色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玛莎和我都来自北方。北方的寒风已足够冷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需要我们彼此给予温暖。很高兴认识你,爱丽丝女士。”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宽鬆黑色外套的肥胖身影,推著一架木质轮椅,缓缓靠近。
轮椅上坐著一位老妇人,她的存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岁月压弯了她的脊柱,在背后堆砌起显眼的驼峰。
白髮稀疏,粉红色头皮在髮丝间清晰可见。一道狰狞疤痕爬过她鬆弛的面颊,巧妙掩盖了某个可能曾存在的奴隶印记一那或许是她获得自由时,亲手挖去的证明。
儘管身体被时光和苦难摧残,这位老妇人的双眼却异常明亮,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色,锐利且充满审视。她坐在轮椅里的姿態,带著歷经世事的警觉和不动声色的威仪。
琼恩看到他们,立刻转向凯文,郑重介绍:“这位是比阿特丽斯女士,人称水边寡妇”。丹妮莉丝女王亲自任命她为商务负责人,將常驻此地,为女王经营业务。”
老妇人—一水边寡妇—一微微抬了抬下巴,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带著自嘲意味的笑容。那笑容牵动脸上疤痕,依然让人依稀想像出她年轻时的美貌轮廓。
“这真是个————繁荣的镇子。”
她的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带著异邦口音。
她环视忙碌码头,黑色眼睛锐利扫过每一处细节,然后目光落回凯文和爱丽丝身上,“人们都叫我水边寡妇。我以为离开瓦兰提斯后,就能摆脱这个绰號,”她轻哼一声,“没想到来到新驻地,居然还在这么一条大河边。希望你们体谅,我这样一位未能如愿的老太婆,偶尔会有点坏脾气。”
爱丽丝立刻笑容可掬地迎过去,动作自然地从黑衣胖子手中接过轮椅握柄。
“阿姨,”她的称呼亲切又不失尊重,“我叫爱丽丝沃斯,金色黎明的御用商人。不过,比起丰富的人生阅歷和商业经验,我还太年轻。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向请教”
“哦”比阿特丽斯女士挑了挑她那几乎光禿的眉毛,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那不如————先从介绍你们的港口开始”
爱丽丝看向凯文,用眼神徵询。凯文会意,对不远处待命的阿尔迪巴微微点头。
亲卫队长立刻领会,低声吩咐,四名身著轻甲、腰佩长剑的卫士出列,安静跟在爱丽丝和轮椅后方。
同时,女王军船上下来的人群中,也分出了几名精干强悍的保鏢,默不作声加入护卫行列。
待两位女士—一位推轮椅,一位坐轮椅——在护卫簇拥下沿码头缓缓前行,开始考察港口设施后,现场气氛似乎鬆弛了一些。
琼恩目送她们走远,转向凯文,声音压低继续介绍:“比阿特丽斯女士,曾是床奴。她在渊凯受训,据说熟习七种春啼之术。”
他的语气平淡,陈述事实,不带一点评判的味道。
“一名叫瓦加罗的瓦兰提斯执政官买下她。后来,瓦加罗爱上她,给予自由,最终娶了她。这在当时的瓦兰提斯,尤其是黑墙之內,引起不小丑闻。
他顿了顿,让凯文消化信息。
“瓦加罗拥有码头、仓库,经营货物中转、货幣兑换、船只保险等多种生意。他死后,水边寡妇接管全部生意。她很有魄力,卖掉瓦加罗在黑墙內的豪宅—一因为没有自由人可以合法住在那里—搬到洛恩河西岸的商人之屋,在那里將业务拓展更大。我当初通过她的渠道,才找到可靠船只前往奴隶湾,最终找到丹妮莉丝。”
“丹妮莉丝攻克瓦兰提斯后,她不愿留在新建的城市议会中担任虚职,而是果断將所有財富变卖,换成船只和货物,带著她的班底,整个加入丹妮莉丝的舰队。她没有子嗣,但收养很多孩子,其中大部分现在帮她打理遍布厄斯索斯和各处的生意。所以,当女王需要一位可靠又精通贸易的人来和我们对接时,自然安排了她。”
琼恩说到这里,回过头,目光沉重地看向凯文,灰色眼睛里情绪复杂。
“丹妮莉丝的舰队里,从无垢者士兵到隨行平民,几乎都是————这样的苦命人。”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其中意味远超简单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