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感受着兄长手上传来的微颤和那股几乎要将他揉碎的关切,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这位兄长,自幼聪颖过人,走的是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路——寒窗苦读,科举入仕,克己复礼,光耀门楣。他代表着李家正统的、光明的未来。而自己,却更像是个离经叛道的浪子,沉溺于飞刀江湖,与恩怨情仇为伴。兄弟二人,性情迥异,道路分明,平日里书信也稀。但此刻,肩头传来的温度和兄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楚,让他深切地感受到,那血脉相连的纽带,从未断绝。
他反手用力握住兄长的手臂,指尖因虚弱而有些冰凉,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残酷:“大哥,我没事。皮肉之伤,将养些时日便好。父亲……父亲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我们……当以他为荣。” 他的话像是一块坚冰,试图冷却兄长沸腾的情绪,但那冰层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悲伤与愤怒,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帝和裕亲王等人看着这对劫后重逢的兄弟,神色复杂。帝王心术,此刻也难免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动容。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王朝的忧虑:“李慕白爱卿忠烈千秋,朕心甚痛,每每思之,夜不能寐。如今巨奸曹宏虽已伏诛,然其党羽余孽未清,更有西域金刚门、幽冥鬼姥这等妖邪,以及那不知底细的‘轮回盘’巨患当前,朕……朕如履薄冰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寻安身上,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与期许:“寻安,你沉稳干练,处事公允,颇有乃父之风。朕观你已久。如今户部尚书一职空缺,朝中钱粮调度,关乎国本,非能臣不可胜任。待此番‘轮回盘’之事了结,铲除奸邪,廓清朝野,朕意,便由你来接任户部尚书之职,继承父志,为国效力,你看如何?”
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掌天下钱粮赋税,是真正的实权要职,位列九卿,是多少官员一生梦寐以求的巅峰!更是对李慕白功勋和李寻安能力的极大肯定。
李寻安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钟磬敲中。他立刻撩袍跪倒在地,头深深低下,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隆恩!天高地厚!臣……臣才疏学浅,年轻识浅,恐有负圣望,堕了父亲清名!然……”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悲痛、责任和野心的火焰,“为国效力,铲除奸邪,保境安民,乃臣父子本分,更是臣毕生所愿!陛下信重,臣……臣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臣定当竭尽全力,助二弟与众位侠士,查明‘轮回盘’真相,铲除金刚门妖孽,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殿中回荡。这不仅仅是一句谢恩,更是一份投名状,是将自己与这场即将到来的、针对神秘“轮回盘”的风暴彻底捆绑的宣言。
李寻欢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兄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背和那绯色官袍下紧绷的躯体。他心中明了。大哥一直渴望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实现抱负,光大宗门,这是他从小的志向,也是父亲对他的期望。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皇帝亲手将通往权力核心的阶梯递到了他面前,他绝不会,也不能错过。而自己,于公于私,于父子之情、兄弟之义,都已无法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皇帝此举,高明而深沉。既是对李寻安的提拔和笼络,也是将整个李家彻底绑上皇室战车的巧妙安排。从此,李家的命运,将与朱明王朝的安危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兄弟二人,因父亲的遗志,因皇帝的托付,再次被命运的绳索紧紧缠绕,即将共同驶入一片更加迷雾重重、波涛汹涌的海域。今夜的重逢,喜悦被沉重的责任冲淡,温馨的亲情之下,弥漫着的是无法言说的忧伤和一丝宿命般的无奈。
殿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那未知的风暴,似乎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