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清秋15(1 / 2)

新中国成立后的最初几年,百废待兴,社会面貌日新月异。

清秋继续在燕京大学(后并入北京大学)任教,并参与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和妇女工作。她以饱满的热情,将学识奉献给新的时代,参与教材编纂,为新中国培养了一批批文学研究人才。

“北平妇女文化学社”也在新的社会政策下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融入更广泛的社会生产与妇女解放事业中。

然而,生命的规律无法抗拒。

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母亲冷太太,在经历了晚年的相对安定后,于五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平静的秋日,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高寿。送别母亲,清秋在墓前静立了许久。母亲的离去,带走了她与过往人世最温情的一道联结,心中空了一块,但也仿佛卸下了一份沉重的牵挂。今生的她尽到了为人女的孝道,让母亲得以安度晚年,这是她对前世遗憾的弥补,也是今生的慰藉。

不久,传来消息,大舅舅在上海也因病去世了。至于那个所谓的二舅舅不提也罢。

至此,她在世俗人伦层面的牵挂,已所剩无几。

与此同时,一种潜藏在日常之下的、日益紧绷的氛围,让清秋敏锐地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并非源于对新政权的抵触,而是源于她灵魂深处那份超越时代的记忆——一种对非理性狂潮可能吞噬文明与个体的深刻恐惧。

她见过类似的前兆,知晓其可能演变的轨迹。学术争论开始被赋予超出学术的意义,人际交往变得谨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书房里。桌上摊开着正在撰写的关于《诗经》现实主义传统的论文,但她的目光却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前世的困苦磨砺了她,战乱的流离锻炼了她,但她深知,即将来临的,可能是一场不同性质的、针对灵魂与尊严的风暴。

她毕生追求的独立人格、自由思想与严谨学术,在其中将面临何等境遇?她不敢深想,却不得不预作绸缪。

她并非畏惧个人的磨难,而是不忍见自己耗尽心血积累的学识、那些尚未完成的研究构想,以及她所珍视的文化传承的微光,在不可抗力的浪潮中被轻易碾碎。

她想起了伦敦大学东方学院那些宁静的下午,想起了大英博物馆阅览室里浩瀚的书海,想起了与国际汉学界同行自由交流的时光。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坚定——她需要暂时离开。

这不是逃离,而是策略性的退却,是为了在更广阔的天空下保存火种,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归来反哺这片土地。

她想起了仍在海外的一些学界旧友,如已成为知名学者、在美国大学任教的张炜。她开始极其隐秘地通过可靠的渠道,与海外联系,询问深造和研究的可能性。以她在国际汉学界的声誉,很快便收到了几所欧美大学发出的访学或担任客座研究的邀请。

经过审慎比较,她选择了英国牛津大学,那里有她早年便相识、且一直保持学术往来的汉学家,也有更为完备的中国研究资料。办理手续的过程漫长而复杂,但她以惊人的耐心和智慧,一步步推进。

临行前,她将无法带走的书籍、手稿,分门别类,妥善封存。一部分捐赠给北京大学图书馆,但注明是“暂存”;最核心的研究笔记和未发表的手稿,则委托给一位绝对可靠、且与她并无明显公开关联的故友保管,嘱其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启。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与容庚等寥寥几位亦师亦友的知己郑重道别。容先生已是风烛残年,他握着清秋的手,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理解与复杂的情绪:“走吧……清秋,出去看看,也好。这天地,总该有学问的容身之处……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初春,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清秋再次踏上了远行的航程。与当年南下昆明不同,与战后北归更不同,这一次,她的心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性的决绝。她回头望了一眼渐渐模糊的港口,心中默念:我会回来的,待风浪平息,待这片土地重新需要纯粹的学问之时。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云层。清秋闭上眼,前世的飘零,今生的波澜,母亲的慈颜,故土的烽烟,友人的期许……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沉淀为眼底深处一抹不变的坚韧。

她知道,她只是换一个战场,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她的志业。

牛津的岁月,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透明的隔膜里,与远东风起云涌的剧变隔离开来。古老的学院,石砌的建筑,弥漫着几个世纪沉淀下来的书卷气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