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并不多问,只是在她望着窗外时,会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或是将玩闹的弘明抱到她身边,用孩子的嬉笑驱散那份沉寂。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似有雪意。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止一匹。若曦正在教弘明认字,闻声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三字经》。
很快,芸香快步进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捧着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青布包袱。
“福晋,”芸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京里……来了人。是十三爷身边的亲随。送来了这个。”她先将信递上,那信封是宫里的样式,封口处盖着熟悉的朱印。
若曦的心沉了沉。她接过信,指尖冰凉。目光却落在那个青布包袱上。“这是……”
芸香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那人说……这是……这是玉檀姑娘的……遗物。”
“哐当——”若曦手中的《三字经》掉落在炕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弘明被吓了一跳,仰头茫然地看着娘亲瞬间失血的脸色。
遗物?玉檀的……遗物?
怎么会?她的信……难道终究是晚了一步?还是……因为这封信,反而加速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手中那封来自紫禁城的信,只觉得那明黄色的封皮像一团灼人的火。
“送东西的人呢?”她声音干涩地问。
“已经……已经走了。十三爷的人,留下东西就走了,说……说差事已了。”芸香低声道,不敢看若曦的眼睛。
若曦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打开那个青布包袱,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是玉檀常戴的那支素银簪子?还是她偷偷绣了一半的帕子?
胤祯大步从外面进来,显然也听到了消息。他先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若曦,又看向芸香手中的包袱,眉头紧紧锁住。他走到若曦身边,伸手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沉声道:“先看信。”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若曦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颤抖着手,撕开了那封宫信的封口。
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依旧是那瘦硬峻峭的字迹,只是比之上次,更多了几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之所请,朕已阅悉。」
开头便定下了基调,是君臣,而非故人。
「宫女玉檀,勾结阿哥,窥探帝踪,泄露禁中语,罪证确凿,已按宫规处置。朕念其侍奉多年,准其全尸,遗物发还。」
寥寥数语,如同冰锥,刺得若曦遍体生寒。勾结阿哥?窥探帝踪?这分明是……她不敢想下去。是九爷?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是因为她那封信,触及了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觉得玉檀是“她的人”,不能再留?
「尔既言恩怨两清,互不相欠,甚好。望尔安守本分,静度余生,勿再妄议宫闱,徒惹是非。」
最后一句,是警告,也是彻底的了断。他承认了她的“互不相欠”,却是以这样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
信纸从若曦指间滑落,飘摇着坠地。她眼前阵阵发黑,玉檀被蒸死前那绝望痛苦的眼神,与信中那冰冷的字句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她还是……没能救下她。甚至,可能正是因为她的试图干预,才将玉檀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曦!”胤祯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感觉到她瞬间脱力般的虚弱。他瞥了一眼地上的信纸,上面的内容让他瞳孔骤缩,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紧紧抱住她,对芸香厉声道:“把东西拿出去!快!”
芸香慌忙捡起地上的信,抱起那个青布包袱,踉跄着退了出去。
弘明被这变故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若曦浑浑噩噩的状态。她猛地回过神,挣扎着从胤祯怀里抬起头,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
“明儿……不哭,娘在这儿……”她声音沙哑,伸出手,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从这小小的、温暖的身体里汲取力量。
胤祯看着她们母子,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巨大的愤怒和后怕。他没想到,皇兄竟会如此……如此狠绝!用玉檀的死,来回应若曦的“互不相欠”,来警告她所谓的“安守本分”!
他用力攥紧了拳,骨节泛白。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离开那个地方,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没事了,没事了……”他伸出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轻拍着若曦的背,也安抚着受惊的儿子,声音低沉而坚定,“都过去了……玉檀……那也是她的命数。我们……我们顾好自己。”
若曦将脸埋在弘明柔软的颈窝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孩子的衣襟。
她以为自己已经跳出樊笼,可以挥手作别前尘。却原来,那紫禁城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只需轻轻一挥手,便能隔着千山万水,将她重新拖入那彻骨的寒意之中。
恩怨两清?如何能清?玉檀的血,终究还是染在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