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静水深流,波澜暗涌(2 / 2)

刘武抬手止住他,眼中寒光更盛:“卫尉程不识,是窦婴的人,油盐不进。但副尉、乃至下辖的郎官、期门军中,未必没有可乘之机。还有宗正、太常那边,要继续走动。最重要的是……宫里。”他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时日无多。一旦山陵崩,谁能在第一时间控制宫禁,掌握遗诏……谁就能决定乾坤!”

一场针对李玄业,更针对那空悬帝位的风暴,在长安的暗处,更加疯狂地酝酿着。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未央宫温室殿内,景帝刘启的病情,在一日重过一日。偶尔清醒的片刻,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榻前神色各异的皇后、太子、以及闻讯赶来的兄弟子侄、朝廷重臣,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痰音。帝国的权柄,正在他逐渐冰冷的手指间,不可逆转地滑落。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最终时刻的来临,也在为自己,为身后的家族,谋划着后路。

朔方,高阙塞。

春寒料峭,残雪未消。但比起严冬,风中已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湿润暖意。李玄业站在修复大半的关墙上,望着南方官道方向。他派往长安递送密奏的心腹,应该已经抵达了。朝廷会如何反应?梁王会如何报复?太子……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这番“表忠”?

他心中并无把握。但他不后悔。北地是他李氏两代人心血所系,是万千将士用生命守卫的国土,绝不能成为任何人争权夺利的筹码。他宁可明刀明枪与胡虏厮杀,也不愿卷入那龌龊肮脏的朝堂倾轧。

“王爷,”长史周勃走上城头,低声道,“刚接到‘潜渊’密报。长安方面,对王爷的奏章,反应不一。太后未置可否,梁王似有异动,窦大将军则加强了戒备。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世子那边,近日在宫中,似有被刁难之迹象,先是调换了值宿时辰,后又派了些苦差,同僚间也颇多疏远。窦大将军已暗中派人照拂,暂无大碍,然此非吉兆。”

李玄业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早就料到,拒绝梁王,必遭报复。只是没想到,对方首先对敢儿下手了。虽然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但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试探。

“知道了。”李玄业的声音平静无波,“传信给敢儿,让他忍耐,谨言慎行,做好本分即可。其余之事,为父自有分寸。”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外,传令北地各郡,尤其与长安往来密切的商道、驿站,加派暗哨,严查可疑人等。凡无朝廷明文,私携兵刃、结队而行者,一律扣下盘查!非常时期,宁枉勿纵!”

“诺!”周勃领命,迟疑一下,又问,“王爷,朝廷关于抚恤、钱粮的批复,至今未有音讯。各郡借调物资,支撑不了多久。春耕在即,种子、耕牛缺口甚大,流民招募也不顺利。若再拖延,恐生民变。”

李玄业望着关外开始泛青的草场,沉默良久。长安的争斗,耗尽了庙堂诸公的心力,谁还有暇顾及这边塞将士的死活,百姓的饥寒?

“不等了。”他决然道,“以本王名义,向北地、陇西、天水诸郡富户大姓借贷,以未来三年的盐铁茶马专营之利为质!向过往商队加征临时厘金,注明用于战后重建,秋后以税赋抵扣!开放边境榷场,准许胡商用牛羊、皮毛直接换取粮食、布匹、铁器,价格可再让一分!朔方境内,凡有荒地,军民皆可垦种,谁垦归谁,免赋五年!阵亡将士家属、伤退老兵,优先分配好田,官府提供种子、农具,三年内所得,官家分文不取!”

他每说一条,周勃的心就沉一分。这都是近乎刮骨疗毒、饮鸩止渴的法子!向豪强借贷,是授人以柄;加征厘金,易失商贾之心;与胡商交易过深,恐资敌隐患;分田免赋,更是动摇国本,极易被朝廷扣上“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帽子!

“王爷,这……是否太过急迫?朝廷若怪罪下来……”周勃忧心忡忡。

“顾不得了!”李玄业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朝廷?朝廷诸公正在争夺那至尊之位,谁会在意朔方饿死多少人,荒废多少田?高阙塞下,埋葬着我四千七百子弟兵!他们的父母妻儿在等着抚恤,伤兵在等着救治,百姓在等着春耕活命!等朝廷批复?等到何时?等到朔方十室九空,胡虏再次叩关吗?”

他转身,目光如炬,盯着周勃:“勃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纵有千般罪责,我李玄业一力承担!但朔方的百姓,不能冻死、饿死!北疆的防线,不能从我手中垮掉!执行命令!”

周勃浑身一震,从李玄业眼中,他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舍一身荣辱,也要保住脚下土地、身后百姓的孤注一掷。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诺!属下这就去办!”

李玄业独自留在城头,寒风猎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他遥望南方,那里是长安,是漩涡的中心。而他这里,是边疆,是前线,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土地。既然长安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靠这北地的军民,杀出一条生路!

而在那凡人不可及的九天之上,紫霄神帝的意念,如同亘古不变的星河,静静映照着下界的纷争与挣扎。他“看到”长安上空,那几道纠缠的气运,因李玄业的“划清界限”而产生了新的“扰动”。代表梁王的暗金气运,在“暴怒” 与“忌惮” 中,“收缩” 了伸向北地的触角,但“侵蚀” 皇权本源的“贪婪” 与“急迫” 却更盛。代表太子的淡金气运,因北地的“表态”而“稍稳”,但根基依旧“浅薄”,被其母栗姬那“短视” 而“骄横” 的浅红气运所拖累。太后的深紫气运,则依旧“笼罩” 一切,“摇摆” 不定。

他更“看”到,代表北地李氏的赤金气运,在经历短暂的“郁结” 后,因李玄业破釜沉舟、自立更生的决断,而骤然“内聚”、“升腾”!一股“悲壮”、“坚韧”、“不屈” 的意志,从朔方那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冲天而起,与赤金气运融为一体,使其光芒虽不“炽烈”,却异常“凝实” 与“稳固”,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然而,在这股气运的核心,也隐隐缠绕上了一丝“孤愤” 与“决绝” 的灰线,那是与中央政权“疏离” 甚至“对抗” 的萌芽。

“业儿被逼至墙角,行此险着,实乃无奈。长安失道,边镇自救,此非反心,乃求生之志。然此例一开,祸福难料。”神帝的意念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他无法直接改变朝堂的昏聩,也无法变出粮食和种子。他的干预,在此刻更倾向于“引导”与“护持”。

他让北地几名素有威望、家资丰厚的乡老,在接到官府“劝借”文书时,“恰好”忆起当年靖王父子守土安民的恩德,“主动”献出部分存粮。他让一支往来西域的大商队,在途经朔方时,“偶然”听闻此地急需种子耕牛,愿意“高价”收购一批滞销的皮货,并“慷慨”地以货易货,换给他们急需的粮种。他让几名负责丈量荒田、分配土地的小吏,在忙碌中“福至心灵”,想出了相对公平高效的抽签之法,减少了可能产生的矛盾。

最重要的,他持续通过魂佩,将一股“定”、“坚”、“仁” 的浩大意念,渡给心力交瘁的李玄业。这并非消除其压力与风险,而是增强其“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魄力,稳固其“民为贵,社稷次之” 的本心,让他在执行那些看似“僭越”的命令时,能“心安理得”,“举措有度”,最大限度地收拢民心,减少后患。同时,也“警示” 他注意“尺度”,莫要真的踏出那不可回头的一步。

对于长安的李敢,神帝的“庇佑”在于“化解”与“警示”。他让一次针对李敢的、本可能“失足落水”的“意外”,因当值宦官“突然”腹痛而临时换人,得以避免。他让一位素来公正的郎官长,在分配苦差时,“无意间”看到李敢勤勉值守的记录,将其调回相对清要的岗位。

春雪渐融,黄河开始解冻。朔方大地上,伤痕依旧,但一种顽强的生机,正在李玄业铁腕与柔肠并施的治理下,艰难地萌发。而长安城中的暗涌,在短暂的停滞与调整后,以更隐蔽、更凶险的方式,继续奔腾。李玄业那封密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去,更大的风暴,正在天际积聚。北地与长安,边疆与中枢,忠臣与野心家,生存与权谋……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帝国多事之春的寒意中,绷紧到了极致。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二年春……无大事……” (注:史书对此阶段长安暗流及北地自专记载简略)

* 家族史·靖王一世本纪:“景帝后元二年春,玄业公奏入长安,朝议默然。然梁王衔之,阴使人间世子敢。公在北疆,闻之怒,然不形于色,唯饬边备,抚流亡,假贷豪右,市易胡商,以纾困乏。北地虽疲,人心粗安。”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处疑谤之地,行权宜之策,乃悯其忠悃,暗助人和。然人主昏昧,朝堂倾轧,非神力可全挽。唯使边民得食,将士归心,以全忠良之节。”

* 北地秘录·静水流深:“后元二年春,长安于靖王之奏,留中不发。然猜忌愈深,掣肘日甚。公知朝廷不可恃,乃行权宜,假贷富室,通商胡贾,分田恤卒,朔方以苏。然擅专之谤,已悄然而起。”

(第四百九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