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你相信我?”
“我只是想了解情况。”我尽量保持专业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床边:“就在那里,这几天晚上,凌晨三点左右,会有一个...人影,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这个闹钟。”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把普通的病房椅子,此刻空空如也。
“他出现多久了?”
“从我爸去世那晚开始。”王建军的声音颤抖起来,“第一晚,我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但第二晚、第三晚...他都会准时出现。而且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今晚呢?”
王建军看向闹钟:“今晚...他还没来。但现在才三点十五分。”
我看了眼手表,确实是三点十五分。但不知为何,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不太对劲。
“王先生,我能看看那个闹钟吗?”我提出请求。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拿起闹钟。它比看上去要重,外壳是黄铜材质,已经氧化变色,但保养得很好。表盘是罗马数字,玻璃罩上有细微划痕。我翻过来,看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是我爸刻的。”王建军说,“他说这是他一生的座右铭。”
我将闹钟放回床头柜。就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王建军突然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把空椅子。
“他...他来了。”他声音嘶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但渐渐地,椅子上的空气似乎开始扭曲,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一个坐着的人形。
我看不清细节,但能辨认出那是一个老人的轮廓,微微佝偻,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脸朝着闹钟的方向。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但我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某种东西。
“爸...”王建军低声呼唤。
那个人影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看了眼闹钟:三点二十分。人影已经清晰到我能看到衣着的轮廓——似乎是住院服。
“他每晚都这样?”我轻声问。
王建军点点头:“就是这样坐着,看着钟,直到...直到四点左右消失。”
“您尝试过和他说话吗?”
“试过,但他从不回应。”王建军的声音充满痛苦,“我想他可能有话要说,但说不出来。”
我凝视着那个人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床头柜上。
“您在做什么?”王建军问。
“也许他不能说话,但可能有其他方式沟通。”我说,虽然自己也不确定。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病房里只有闹钟的嘀嗒声。那个人影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三点三十五分,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而是收到了一条信息。我解锁屏幕,看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我愣住了。这个时间,谁会给我发这样的短信?
我看向王建军,他正专注地看着那个人影,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我悄悄收起手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三点四十分,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是小林护士,她脸色苍白:“陈默,王先生,你们没事吧?监控显示这个房间的温度异常下降,而且...”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大,显然也看到了椅子上的异常。
“那是...什么?”她声音颤抖。
“是我父亲。”王建军平静地说。
小林护士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去叫值班医生。”
“等等。”我拦住她,“再等二十分钟。”
“可是...”
“就二十分钟。”我坚持,“到四点。”
小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但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手紧握着门把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分钟。我们三人就这样看着那个人影,看着闹钟的指针缓慢移动。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三点五十五分,那个人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头,不是看向王建军,而是看向我。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正是三天前我转运的那位老人,王建国。但他的表情不是安详的,而是带着某种...歉意?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话音未落,闹钟的指针停在了四点整。
人影消失了。
房间的温度开始回升。
小林护士瘫软在门边。王建军泪流满面。而我,愣在原地,脑中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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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十分,值班医生赶到,但一切已经恢复正常。王建军情绪激动,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我和小林向医生简单说明了情况,当然,省略了超自然的部分。
“可能是悲伤引起的幻觉。”医生这样解释,“建议明天安排心理辅导。”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离开病房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闹钟。指针依然停在四点整。
小林送我进电梯时,低声问:“陈默,你相信...鬼魂存在吗?”
我想了想,回答:“我相信有些事,科学暂时无法解释。”
电梯门关闭,我开始下降。回到太平间时,已经凌晨四点三十分。我筋疲力尽,但睡意全无。
我拿出手机,再次查看那条神秘短信。“谢谢”两个字依然存在,但当我尝试回拨时,提示是空号。
我打开录音文件,播放刚才在病房的录音。前二十分钟都是闹钟的嘀嗒声和我们的呼吸声。但三点五十五分,就在老人说“对不起”的时候,录音里出现了一个额外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抽泣声,非常轻微,但确实存在。
我反复听了几遍,确认不是幻听。那个声音很陌生,不是病房里任何人的。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脑中形成。
我没有回休息室,而是回到了三号冰柜区,站在23号冰柜前。犹豫了很久,我打开了冰柜。
老人安详地躺在那里,和三天前一样。
但我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他的左手微微握拳,指缝间露出一点白色。
我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发现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老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笑得很灿烂。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给建国,愿时光永驻。1965年春。
我盯着照片,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闹钟,这个病房,这些异常现象...也许不是为了王建军,也不是为了我。
而是为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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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医院档案室。凭借工作权限,我查阅了王建国的完整病历。
翻到婚姻状况一栏时,我愣住了。
上面写着:丧偶,1967年。
也就是说,照片上的女人在1967年就去世了,那时王建国还很年轻。
我继续翻阅,发现一份1967年的旧病历复印件。病人姓名:李秀兰,27岁,死于难产。死亡时间:4月15日凌晨三点。
而签字确认死亡时间的医生,正是年轻的王建国——他当时是住院医生。
一个更完整的画面在我脑中拼凑起来。
王建国,年轻医生,凌晨三点见证妻子难产去世。之后,他的闹钟开始停在三点。五十五年后,他在同一个时间离世。而他的鬼魂,或者说是某种残留的意识,在头七期间回到病房,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向一个迟到五十五年的道歉——也许是对妻子,也许是对命运。
那句“对不起”,可能不是对我说的。
而是透过时间,对1967年凌晨三点那个产房里的女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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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又要上夜班。出门前,我把那张老照片小心地夹在工作记录本里。
我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也许太平间会再次响起嘀嗒声,也许1408病房还会有异常,也许我会收到新的神秘短信。
但我知道,这份工作让我看到了生与死之间模糊的界限,看到了未了的心愿如何穿越时间的阻隔,看到了人类情感的力量如何超越肉体的消亡。
凌晨三点,我坐在太平间休息室,面前放着那个老式闹钟——王建军坚持要我保管它,说这是他父亲的遗愿。
指针即将指向三点整。
我屏住呼吸,看着秒针一步一步走向十二。
嘀。
嗒。
嘀。
嗒。
嘀。
指针重合,三点整。
闹钟没有停。
它继续走着,规律而坚定,仿佛承载着某个跨越半个世纪的承诺终于得以履行。
我轻轻合上工作记录本,那张老照片安静地夹在里面。女人的笑容穿越了五十五年时光,依然灿烂。
窗外的城市依然在沉睡,而我知道,在这个医院的某个角落,生与死的对话仍在继续。
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我的夜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