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抉择时刻:孤影、密诏与最终的考验(2 / 2)

楚骁抬手打断了他:“朕问你,若朕现在给你全权,总领南洋、西洋一切军政、贸易、开拓事宜,包括旧港、安汶、古里乃至未来可能拿下的所有海外据点,不受内地节制,自行筹措粮饷兵员,主要依靠海外贸易与开拓收益,你会如何做?目标是什么?底线又在哪里?”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而巨大,让楚琙也愣了一瞬。但他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仿佛一直压抑的抱负终于看到了彻底释放的可能。他挺直脊梁,语速加快,思路清晰:

“若得父皇信重,付以此任,儿臣首要目标,乃是彻底巩固并拓展我朝在南洋、西洋之主导权!第一,以旧港、古里为核心,建立稳固的海军基地与补给网络,确保航路绝对安全。第二,支持陈璘,趁特尔纳特之战余威,清除葡、荷在香料群岛及印度洋沿岸之残余势力,必要时可攻占其关键据点如果阿、马六甲。第三,大力推动‘海事书院’,培养航海、造船、商贸、交涉之专才,不拘华夷,唯才是用。第四,全力支持格物院海外分院,加速‘黑金’应用研究,尽快造出真正可靠、强大的蒸汽铁甲舰,探索更远航道,寻找新大陆与新资源!”

他顿了顿,眼中光芒稍敛,但更加坚定:“至于底线…儿臣以为,当以实际控制与商业利益为核心,避免过度深入内陆、陷入与当地土着的持久消耗战。但若遇顽抗或背信,当以雷霆手段击之,以儆效尤。对内…当建立一套高效、廉洁、独立于内地旧有体系之外的管理与司法制度,吸引四方冒险者与商贾,以利驱之,以法束之。目标是建立一个以海为基、以商立国、以技强军的全新的海外华夏共同体!”

他的蓝图宏大而清晰,充满了冒险家的激情与开拓者的决断,几乎完全跳出了传统中原王朝的陆基思维。

楚骁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又问:“若内地无法给予你足够支持,甚至因理念不同而有所掣肘,你又当如何?若与你二弟…见解永远相左,你又待如何?”

楚琙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一些,却更加清晰:“儿臣…会尽力从海外获取所需,以战养战,以商养军。若内地掣肘,只要不公然断我后路,儿臣可自谋生路。至于二弟…”他抬起头,直视父亲,“道不同,不相为谋。儿臣只愿,他能治理好祖宗传下的基业,让中原安定富足。儿臣愿为帝国之剑,开疆于外。我们各尽所能。”

这番话,几乎已是承认了兄弟分道扬镳、各走一路的可能。

楚骁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你且回去,即刻开始秘密筹备。挑选你信得过的将领、官吏、工匠、商人,拟一份详细的方略与所需初始支持清单,三日后密呈于朕。记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得泄露分毫。”

“儿臣遵旨!”楚琙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眼中燃烧着混合了激动、决绝与一丝复杂难明情绪的火焰。他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也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或许正在向他打开大门。

寅时正,楚琙离去后约半个时辰,楚琰来到了同一间暖阁。他穿着亲王常服,神色平静,但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疲惫。

行礼落座后,楚骁同样开门见山:“北疆之失,朕心痛甚。赵破虏是忠臣良将,朕已下旨追封厚恤。沙俄谈判,你有何想法?”

楚琰沉吟道:“父皇,沙俄骤得镇西堡,气焰正炽,然其远来,补给漫长,冬期将至,亦难久持。此时谈判,我虽失地损兵,却并非无牌可打。儿臣以为,当一面调集精兵,于北海一线严阵以待,做出不惜再战之姿态;一面可遣能言善辩、通晓夷情之使臣,前往莫斯科或至少是托博尔斯克,沙俄西伯利亚总督驻地,申明我朝底线——沙俄必须退出镇西堡及叶尼塞河下游争议区域,赔偿军费,承诺不再东侵。同时,亦可暗示,若能达成协议,我朝愿在皮毛、茶叶等贸易上给予其一定便利,以商利缓和其拓土之欲。此为以战迫和,以利诱之。”

他的策略务实而灵活,结合了军事威慑与经济外交,力求以较小代价恢复北疆稳定。

楚骁点了点头,又问:“若朕命你总领北疆防务及与沙俄谈判,并协理直隶、中原、江南等腹心之地民政,首要任务是与民休息,整顿吏治,充盈国库,稳固根本。你可能胜任?有何方略?”

楚琰微微一怔,意识到父亲问的不仅仅是北疆,更是整个帝国的内政根基。他稳了稳心神,条理清晰地回答:

“若蒙父皇信任,儿臣以为首要在‘安民’、‘节用’、‘清吏’、‘固本’八字。第一,恳请父皇下旨,南北战事期间加征之临时税赋,除必要边饷外,渐次减免;兴修直隶、黄淮水利,以工代赈,安抚流民。第二,严查户部、工部及各省亏空、贪墨,追缴赃款,裁汰冗官冗费,朝廷用度,亦当率先节俭。第三,整顿科举,注重实务之才选拔;加强官员考成,贪酷无能者,虽亲贵不宥。第四,北疆、西域等地,暂停大规模开拓移民,转而巩固现有屯堡,发展边贸,以边养边。目标是…用三到五年时间,使仓廪渐实,百姓喘息,法令畅通,边防稳固。如此,则根基厚重,纵有外患,亦可从容应对。”

他的方略细致而稳健,着眼于内部的治理与恢复,是一种典型的“休养生息”政策。

楚骁再次问道:“若你王兄在海外大刀阔斧,甚至可能引发与泰西强国更大冲突,需要内地支援,你当如何?若他的做法,与你理念始终相悖,你又待如何?”

楚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最终坦然道:“若王兄海外所为,确为帝国长远之利,且其要求合乎法度、量力而行,儿臣自当协调内地,予以必要支持,如粮草转运、兵员轮替、乃至特许其招募内地工匠商民。然若其要求超出内地承受,或行事过于激进,恐引发不可控之大战,儿臣只能以稳固内地、保全元气为先,予以劝谏或有限制支持。至于理念…”他苦涩地笑了笑,“儿臣与王兄,所虑不同,难以强同。儿臣只愿,他能海外建功,扬威万里;而儿臣能为帝国守住这祖宗基业,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各司其职,或可两两全。”

他的回答,同样隐含着承认分歧、寻求分工合作的意味,但更侧重于守护与稳定。

楚骁听完,久久不语。暖阁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最终,他缓缓道:“朕知道了。北疆及谈判事宜,即由你总领,可便宜行事。内地民政,你亦可多加留心,拟一份详实的条陈上来。记住,稳字当头,但该强硬时,亦不可软弱。今日之言,同样不得外泄。”

“儿臣领旨,谢父皇信任。”楚琰起身,郑重行礼。他的心情比楚琙更为复杂,有得到重任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也有对兄弟彻底走向不同道路的深切忧虑与惋惜。

两位皇子,在同一个夜晚,同一间暖阁,从同一位父亲那里,接过了方向截然不同、却都关乎帝国命运的重担与考验。他们都不知道对方被召见的具体内容和时间,但都能隐约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寻常的差事分派。

当楚琰也离开后,暖阁内重归寂静。楚骁独自坐在灯下,望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断,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清晰。

考验已经下达,舞台已经布置。帝国未来的道路,乃至这两个亲生骨肉的命运,都已在他心中那架经过无数次痛苦权衡的天平上,做出了最终的倾斜。剩下的,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揭开那最终的答案,去承受那必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与后世评说。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但属于靖朝的黎明,又将照耀在怎样一条分岔的道路上?楚骁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波澜,都锁在了那深沉的帝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