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力并非直接来自守旧派,而是来自格物院内部和民间工匠阶层。
在格物院内部,一部分醉心于纯理论研究的格物士,对将学问与“铜臭”挂钩颇为抵触。一位钻研天体运行的老格物士便曾对王贞仪抱怨:“王首席,吾等观天测地,探究宇宙至理,此乃格物之本真!如今却要吾等去向商贾兜售机巧,计算锱铢,斯文何在?”
而在民间,许多靠祖传手艺吃饭的工匠,则对格物院推出的新式工具、新工艺怀有深深的恐惧与敌意。南京城着名的“金箔世家”传人李金锤,就曾带着族中子弟,举着祖传的锤子、砧子,到格物院门口抗议。因为格物院机械部刚刚试验成功一种水力驱动的轧金机,效率是其手工捶打的百倍。
“你们这是要绝了我们金箔行的根啊!”李金锤老泪纵横,“祖宗传下的手艺,就要毁在这些铁疙瘩手里了!”
面对内外的压力,王贞仪展现出了卓越的领导力与远见。她对内召集全体格物士,恳切陈词:“诸位同僚,格物致知,终极目的乃是‘利用厚生’!若我们的学问不能使国家强盛、百姓富足,与故纸堆中的空谈何异?蒸汽之力,可推动织机,亦可推动舰船;天文测算,可窥宇宙奥秘,亦可导航远洋。学问之用,存乎一心!与工商结合,非是自贬身价,而是让格物之光,照亮更广阔的天地!”
对外,她亲自接待了李金锤等人,并未强行推销轧金机,而是邀请他们参观格物院,展示轧金机如何能制造出厚度均匀、品质远超手工的金箔。同时,她提出由“格物兴业社”提供低息贷款,帮助李金锤的家族工坊引进这台机器,并安排格物院学生指导他们操作维护,将其传统锤金技艺中的诀窍,用于机器参数的微调,使产品质量更上一层楼。
“李老师傅,”王贞仪真诚地说,“机器不是要取代您,而是要成为您更得力的帮手。您看,用它打出的金箔,岂不是更好?您家的招牌,只会更加响亮。往后,您不必再辛苦捶打,可以专心于图案设计、品质把控,将金箔卖到更远的地方,甚至海外去!”
李金锤将信将疑,但在王贞仪的诚意和实实在在的机器面前,最终选择了尝试。数月后,李家工坊出产的金箔因其优异的品质和相对低廉的价格,迅速打开了市场,甚至获得了宫廷采购的订单。李金锤也从最初的反对者,变成了新技术的拥护者,主动与格物院合作,改进机器。
李金锤的转变,成为一个有力的示范。“格物兴业社”逐渐运转起来,一批诸如改良农具、新式染料、防水布等成果开始走向市场,创造出实实在在的财富。格物院,这个曾经被视为“奇技巧器”之所,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而又坚定有力的方式,成为推动大明这艘古老巨轮向前航行的重要引擎之一。格物兴邦,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化为了车间里机器的轰鸣、田野间增长的收成、以及国库中日益丰盈的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