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脉之争的尘埃初定,实学研习所的牌匾在国子监侧院悄然挂上,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为大明这潭深水注入了一股不安分的潜流。然而,真正能将这潜流激荡为时代洪流的,并非书斋中的辩论,而是能够撼动现实根基的磅礴力量。这力量,伴随着呛人的煤烟、震耳的汽笛与铁轮碾压钢轨的轰鸣,正从南京城外龙江宝船厂的旧址上,破土而出。
这里,如今已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直属的“动力工坊”,也是大明第一条实验性铁路——“南京-麒麟门”线的起点。工坊深处,一座被工匠们称为“铁牛”的庞然大物,正由王贞仪主持的格物院团队与以老匠师张五为首的工匠们日夜不休地调试着。这便是大明的第一台实用蒸汽机车。
“压力!压力再上来些!”张五的儿子,如今已是工坊骨干的张小五,满脸煤灰,声嘶力竭地冲着司炉喊。他继承了他爹对铁与火的执着,却也比他爹更多了一份对新鲜事物的狂热。
巨大的锅炉轰鸣着,活塞在汽缸中艰难地往复,带动着沉重的连杆和巨大的动轮。整个工坊都在这头“铁牛”的喘息中微微颤抖。王贞仪站在稍远的安全处,手中拿着炭笔和本子,飞快地记录着各项数据,秀眉微蹙。她知道,理论上的蒸汽机与眼前这个吞煤吐火、脾气暴躁的实物,差距何止千里。
“王院判,”张小五抹了把汗,跑过来,声音带着兴奋与疲惫,“差不多了!我看今天就能试着动一动!”
王贞仪看着那还在不断漏气、发出刺耳噪音的庞然大物,沉声道:“小五,不可急躁。密封的问题还没完全解决,压力不稳,强行启动,恐有炸膛之虞。”她想起了林川私下给她看过的,关于欧罗巴早期蒸汽机爆炸伤亡的记载,心头沉重。
“哎呀,院判!哪有不冒风险就能成事的?”张小五不以为然,“林大人不是常说,‘实践出真知’嘛!不动起来,怎么知道问题在哪儿?”
正当工坊内为是否立即试车争论时,工坊外围,却已悄然聚集起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是几位身着绸衫、面色阴沉的地方士绅,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锄头、铁锹,神情激动的农夫和纤夫。他们是被即将通车的“铁牛”惊动而来。
“看!就是那怪物!”一个士绅指着工坊内若隐若现的钢铁巨兽,声音尖利,“此物一出,声如雷霆,吐纳黑烟,必惊扰地脉,触怒山神河伯!我等祖坟田宅皆在沿线,岂容此等不祥之物横行?”
“没错!”另一个士绅接口,他家族垄断着南京到镇江段的漕运,“这铁牛一旦跑起来,谁还雇我们的船?谁还用我们的纤夫?这是要断我们几千号人的生路啊!”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农夫纤夫煽动道:“乡亲们!这铁牛不仅要坏了咱们的风水,还要抢了咱们的饭碗!能让他们得逞吗?”
“不能!”人群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几个老农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工坊方向磕头哭嚎:“龙王爷息怒啊!山神爷息怒啊!不是我们要惊扰您老人家,是官府要造这铁牛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