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蜿蜒的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缠绕在丘陵之间。
窗外是典型的粤东冬日景色——黛青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山腰上点缀着零星的村舍,白墙灰瓦,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詹晓阳在副驾驶座上睡得迷迷糊糊。他昨夜睡得晚,今晨又起得早,加上车子轻微的颠簸和暖气的吹拂,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他的头随着车子的转向,一会儿向左倒,一会儿向右倒,在椅背和车窗之间寻找支撑点,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姿势。
后座上,刘家三姐妹和姑父正聊得热闹,他们主要聊得是皮克店里的趣事。
刘小惠坐在中间,左边是大姐,右边是霞姐。
她没有加入谈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前座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上。
她看见詹晓阳的头又一次往右边倒去,“咚”的一声轻响,撞在车窗玻璃上。他皱了皱眉,却没醒,只是无意识地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又沉沉睡去。
刘小惠的心跟着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如果她在身边,就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可现在,她只能看着。
车子转过一个急弯,詹晓阳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左倾斜,这次差点倒向姑父那边。姑父单手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歪过去。
姑父从后视镜里看了刘小惠一眼,笑了笑:“这小子,睡得真沉。”
刘小惠也勉强笑了笑,没说话。她身体往后靠,缓缓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汪厂长开的蓝色货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安全的车距。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像两条归家的鱼,游向记忆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詹晓阳突然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他先是茫然地看着窗外,几秒钟后,意识才渐渐回笼。
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变了——不再是连绵的山峦,而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水边是茂密的树林,远处有几座小岛,像翡翠般点缀在碧蓝的水面上。
塘溪水库!
詹晓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个水库,他太熟悉了。前世,他每次回家都要路过这里,有时候会停下来吃顿饭,有时候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样真切的感受——这是回家的路标,看到水库,就意味着家不远了。
“姑父,”他赶紧坐直身子说,“打右转灯,前面就是塘溪水库,看到岔口直接右转拐进去,我们到里面去吃午饭,吃水库鱼。”
姑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醒啦?还以为你要睡到家呢。”
“闻到鱼香了,就醒了。”詹晓阳开了个玩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睡了这一路,虽然不太安稳,但精神确实好了很多。
车子减速,右转向灯闪烁。前方果然出现一个岔口,一条小路蜿蜒伸向水库深处。姑父熟练地打方向,车子拐了进去。后面的货车也跟了上来。
开了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平地,几栋白墙灰瓦的建筑依水而建,门口挂着招牌:“塘溪鱼庄”。
两辆车在鱼庄门口的空地上停稳。一行人陆续下车,活动着僵硬的身子。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腿都麻了。
“这地方不错啊,”汪厂长从货车上跳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山清水秀的,空气也好。”
“水库鱼是这里的特色,现捞现做,新鲜。”詹晓阳说着,已经往鱼庄里走。他前世来过几次,知道哪家味道好。
鱼庄里很热闹,虽然已经过了午饭高峰,但还有好几桌客人。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桌,墙上贴着泛黄的菜谱,玻璃缸里养着各种鱼,活蹦乱跳的。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系着围裙,正在柜台后算账,见这么多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几位?吃饭?”
“九位,”詹晓阳说,“有包间吗?”
“有有有,楼上请!”老板领着他们上楼。包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窗户正对着水库,视野开阔。大家落座,老板递上菜单。
詹晓阳没看菜单,直接点菜:“来条水库鱼,要大一点的,十五斤左右。一鱼四吃——鱼头炖豆腐,鱼块红烧,鱼片清蒸,鱼骨鱼尾煲汤;再要一份山猪肉,一只白切本地土鸡,两份青菜——一份炒空心菜,一份蒜蓉薯叶。”
他点得熟练,老板记着,连连点头:“行家啊,一鱼四吃是我们这儿的招牌。鱼要现捞,得等一会儿。”
“不急,”詹晓阳说,“我们先喝点茶。”
老板下去准备了。服务员很快端上茶水,是本地产的山茶,泡得浓浓的,香气扑鼻。大家喝着茶,看着窗外的水库风光,旅途的疲惫渐渐消散。
“这水库真大,”霞姐趴在窗边,看得入神,“水好清啊,能看到底下的石头。”
“是饮用水源地,保护得好,”詹晓阳解释,“所以鱼也特别鲜,没有土腥味。”
大姐也凑到窗边看,忽然指着远处:“你们看,那儿有船。”
果然,水面上有几只小游船,慢悠悠地漂着,船上的人影很小,像移动的黑点。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万千金片,随着波浪轻轻晃动。远处的山峦倒映在水中,虚实交错,美得像一幅水墨画。
“吃完饭,我们也去坐船吧?”汪胖子提议,眼睛亮晶晶的。
詹晓阳看向姑父和汪厂长:“姑父,汪叔,你们觉得呢?反正到塘溪水库,就等于半个多小时车程就能到家了,不着急。”
姑父笑着点头:“行啊,来都来了,看看风景也好。”
汪厂长也赞同:“这一路坐车也累了,活动活动筋骨。”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了。最先上的是鱼头炖豆腐——巨大的砂锅,奶白色的鱼汤翻滚着,里面是硕大的鱼头和嫩白的豆腐,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接着是清蒸鱼片,雪白的鱼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淋着豉油,撒着姜丝和葱丝,看着就鲜嫩。鱼块炸得金黄酥脆,山猪肉肥而不腻,土鸡汤浓郁醇厚……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开动开动!”汪胖子早就等不及了,率先夹了一块清蒸鱼片。
鱼肉入口,果然鲜嫩无比,几乎没有刺,带着水库鱼特有的清甜。鱼汤浓郁,豆腐吸饱了汤汁,入口即化。椒盐鱼骨酥脆,连骨头都是香的,大家吃得赞不绝口。
詹晓阳给刘小惠夹了一块鱼腹肉——那是鱼身上最嫩的部位,刺也少。刘小惠抬头看他,眼里有温柔的笑意。
“你自己吃,”詹晓阳低声说,“别光顾着我。”
“你也是,”刘小惠轻声回应。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默契无需多言。
大姐看在眼里,嘴角也扬起笑意。霞姐则低着头吃饭,但耳朵微微泛红——年轻人的感情,总是这样美好又羞涩。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大家边吃边聊,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姑父和汪厂长聊着生意上的事,大姐和霞姐继续说着店里的趣闻,汪胖子则专心对付美食,偶尔插几句话。
詹晓阳和刘小惠静静地听着,偶尔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满足。
吃完饭,詹晓阳去结了账。一行人下楼,来到水边。那里停着几只小游船,船夫正坐在船头抽烟,见有客人,立刻灭了烟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