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渐歇,雪花落定的庭院静得可怕。陈福缩在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下房床榻上,用破旧的棉被紧紧裹住身子,却仍觉得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隔壁书房里,山长厉声斥责女鬼的声音隐约传来,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邪祟……都是邪祟……”他喃喃自语,嘴唇哆嗦着。他是陈执礼从老家巴县带出来的远房侄孙,因家中贫寒,父母双亡,才来投奔这位做了官的叔公,混口饭吃。在书院里,他地位卑微,整日洒扫庭除,伺候笔墨,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惹来呵斥。白日里还好,有活计分心,一到这漫漫长夜,孤身一人,边地的苦寒和寂寞便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
他想念巴县湿润温暖的气候,想念早已模糊的父母容颜,更想念邻家那个有着一双笑眼的姑娘阿秀。离乡前,阿秀偷偷塞给他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那点儿淡淡的皂角香气,是他在这苦寒之地唯一的慰藉,如今也早已散尽了。他渴望温情,渴望有人能与他说说话,哪怕是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谈,也好过这无边的清冷和寂静。
就在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际,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脂粉的幽香,悄然钻入他的鼻息。不似书房里那般带着怨愤的尖锐,这香气在狭小的仆役房中,竟显得格外缱绻温柔。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影,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的床沿。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柔美的侧影,看不真切面容,却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风致。
“福郎……”一声轻唤,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悠悠传入陈福耳中。这声音仿佛有温度,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陈福一个激灵,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鬼,是山长口中“无耻的邪祟”。他想喊,想逃,喉咙却像被堵住,身子也僵直着动弹不得。可那声“福郎”,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如此亲昵地唤过他。
“你……你是谁?”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
那身影微微侧过头,并未露出正脸,只是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哀愁与寂寥。“同是天涯沦落人……福郎,我只是个无处可去的苦命人,见你夜夜孤寂,心生不忍……”
说着,一只冰凉却柔若无骨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攥着被角、因紧张而指节发白的手。那触碰并未让陈福感到预想中的恐惧,反而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她没有像惊吓山长那样露出骇人的纤足,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只是一个需要依靠的寻常女子。
“我……我不怕你……”陈福听见自己说,声音依旧发颤,却少了些许惊惧,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可以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