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下,夜色如墨。
寒风卷过连营,将帅帐的厚重门帘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无形的鬼魅在帐外呜咽。
帐内,铜兽灯架上,十几支牛油巨烛静静燃烧,将一室光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李烨独自伫立在巨大的沙盘前,身影被烛火拉得颀长。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漠然地俯瞰着沙盘上那座小小的魏州城模型,以及周围密密麻麻代表着忠义军的旗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静。
这份沉静,被两名亲兵带着两个人闯入时,被骤然撕裂。
“大王!”
当先一人,是贺德伦麾下的踏白军斥候,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虽疲惫,腰杆却挺得笔直。
而他身后的另一人,却让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一个“血人”。
他身上的泰宁军号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凝结成暗红色的硬块。从头到脚,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
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支撑他站立的,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禀大王。”
踏白军斥候率先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而迅速。
“朱温已与幽州刘仁恭正式结盟。刘仁恭反叛,李克用吐血昏厥,已被迫放弃河北所有战事,全军收缩回防晋阳。”
这个消息,足以让任何诸侯狂喜。
但帐内无人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钉在那个血人身上。
那名泰宁军死士,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卷被体温和血液浸得温热的绢帛,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了一口血沫。
亲兵连忙上前接过。
李烨的视线从斥候身上移开,落在那份绢帛上。
那是一封血书。
被鲜血彻底浸透的绢帛,字迹潦草,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决绝与悲怆。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兖州危急……朱温七万大军围城……粮尽……矢绝……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李烨面无表情地看完,将绢帛递给了身旁的赵猛。
赵猛接过,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在触碰到那份还带着余温的绢帛时,竟也微微一颤。
他粗略扫过,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眶瞬间就红了。
绢帛在帐内的高级将领手中一一传阅。
每多一个人看过,帐内的空气就沉重一分。
那名泰宁军死士,在看到自己的使命完成之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他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两名亲兵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一探鼻息,已然断了气。
“拖下去,好生安葬。”
李烨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可就在这平静之下,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砰!”
一声巨响,右厢都指挥使赵猛一拳狠狠砸在身前的行军长案上,坚实的木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大王!”
他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猛虎,声音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
“不能救!”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他。
赵猛完全没有理会同僚们的目光,他向前踏出一步,铠甲碰撞之声铿锵有力。
“朱瑾区区万把残兵,兖州城小,拿什么去挡朱温的七万狼崽子?这摆明了就是朱温的诡计!他就是想把我军主力从魏州城下引开,好让他从容吞并整个中原!”
“我军若分兵去救,正中其下怀!魏州久攻不下,罗弘信那老乌龟正巴不得我们出错!一旦我军主力调动,他必定出城反扑,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赵猛的声音里,满是急切与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