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安哥……好好走……若有来世,望你投生个好人家,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她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告别的弧度。
良久,她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清明和坚定。她取出一块厚实干净的粗布,小心翼翼地将那面铜镜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裹一个婴儿,又像是在埋葬一个时代。她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最后一次感受那份虚幻的重量,然后毅然起身。
她来到后院,没有选择那口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古井附近,而是选了一处远离水井、阳光能够长时间照耀、生长着几株野花的清净角落。她找来铁锹,亲手一下一下地挖掘起来。泥土被翻开,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她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将那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铜镜,郑重地、轻轻地放了进去。
她没有立碑,也没有做任何标记。只是默默地将泥土重新填回,夯实,仿佛将过去五年的所有痛苦、绝望、恐惧、扭曲的思念以及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一同深深地埋入了地下,与这面镜子一起,彻底尘封。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那片新土前,久久伫立。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她的发梢,仿佛一声来自远方的、温柔的叹息。
从这一天起,七里驿的夜晚,真正地安静了下来。那持续了五年之久的夜半私语、诡异歌声和奇异香气,彻底消失了。驿站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不祥的枷锁,连空气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红姐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慢慢恢复。虽然五年的损耗和逝去的年华无法完全弥补,她那消瘦的身形未能完全丰润回来,眼角也悄然爬上了细纹,但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巨石已然被移除。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坚定,那份独属于她的、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生命力,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眸深处。
她用官司之后官府给予的一些微薄抚慰银两,加上自己这些年艰难攒下的积蓄,开始着手重新修葺破败的驿站。请来的工匠们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坍塌的院墙被加固,漏雨的屋顶换上了新瓦,破旧的门窗被修整一新。她还扩大了马厩,增建了几间干净的客房,让过往的旅人能够住得更舒适一些。
她亲自走访附近的村落,精心挑选了几个家境贫寒但为人老实可靠的乡民来做伙计,其中也包括一两个身强力壮、品性敦厚的男帮工。这一次,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和恐惧。她待人宽厚,赏罚分明,管理起驿站来井井有条,却又处处透着人情味。
驿站的生意竟比以前更加红火。关于七里驿的故事,关于红姐的遭遇,沿着官道远远地传播开来。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闹鬼的驿站”和“疯癫的寡妇”,更多的是敬佩她的坚贞不屈、钦佩她的勇敢智慧,以及对她悲惨遭遇的深切同情。过往的旅客愿意在这里歇脚,不仅因为设施改善了,更因为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掌柜那份令人安心坚韧气质。
七里驿,终于洗尽了铅华与污名,焕发出了新的、充满生机的容颜。它不再是荒郊野岭的一个诡异符号,而真正成为了南来北往行人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