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勤于政事,夙夜匪懈。他召见宰相范质、王溥等重臣,商讨治国之策。在紫宸殿的御前会议上,柴荣指着户部呈上的报表,眉头紧锁:“诸卿请看,天下户籍,较之盛唐,十不存三!然州县奏报,寺庙田产,却逐年增多,僧尼之数,竟不下数十万!此消彼长,国家赋税、兵役从何而来?”
范质躬身道:“陛下明鉴。僧尼免除赋役,寺院田产不纳粮,百姓为避课役,相竞出家,乃至私度成风。更有甚者,奸猾之徒,罪犯逃兵,亦混迹其中,以致佛门清静之地,几成法外之所。此弊不除,国力难振。”
柴荣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锐利:“朕非不知佛法导人向善。然当此非常之时,天下未定,黎民待哺。佛寺广占良田,僧尼不耕不战,空耗国力,实与蠹虫无异!”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行走江湖时,所见某些寺庙囤积居奇、放贷牟利的情景,以及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为了躲避徭役,不得不将最后一点土地“进献”给寺庙,自身沦为寺户的惨状。他的拳头微微握紧,一种强烈的务实精神驱使他必须做出抉择。
他并非对佛教本身有深仇大恨,而是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冷静地计算着利弊。在他心中,国家的强盛、百姓的安定(至少是物质上的安定)远远高于宗教的虚无缥缈。他曾对近臣坦言:“佛者,以觉人为善,苟志于善,斯为善矣。何必惑于像设,溺于金宝,而虚费财用哉?”(佛祖以使人觉悟为善,如果心志向善,那就是善了。何必沉迷于佛像设置,沉溺于金银宝物,而虚耗财物呢?)
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到由于铜料短缺,民间竟有熔毁铜钱以铸造佛像的现象,导致钱荒愈演愈烈,严重阻碍了商业复苏。这一切,都与他强国富民的理想背道而驰。
“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在一次与心腹大臣的密谈中,柴荣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话。这既表明了他改革的决心,也透露出他准备承受一切骂名的心理准备。在他心中,个人的声誉与天下的安定相比,微不足道。
就在郭威驾崩、柴荣继位后不久,他便开始了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改革:整顿吏治,严惩贪腐;招抚流亡,鼓励垦荒;整顿军纪,加强禁军。他的目光,也终于投向了那个尾大不掉的问题——佛教势力的过度膨胀。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会触及无数既得利益者,甚至会引来“毁佛”的恶名。但他义无反顾。
登基大典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柴荣已经独自站在宫城的最高处,俯瞰着夜色中的汴京城。万家灯火中,不知有多少是寺庙的长明灯。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一个清晰而坚定的计划,正在他心中酝酿成形。显德二年的春天,一场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