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默的共谋(2 / 2)

他们用“传统”、“祖训”、“山神爷的旨意”、“为了全村好”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麻痹自己的良知,来掩盖那血淋淋的真相。他们将个体的、撕心裂肺的丧亲之痛,转化、稀释成了对集体利益的盲目维护。在这个封闭的、如同铁桶般的山村里,任何质疑的声音都会被这庞大的、沉默的多数所吞噬、所同化。

那些活得格外长久的老人,比如张婆婆,比如李太公,他们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笑起来嘴角能咧到耳根,露出的牙床泛着青黑。他们的长寿,他们的“福气”,是建立在多少缩短的、被残忍剥夺的童年之上?他们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灯油气味,正是浸透了无数童魂的证明!他们是这个恐怖体系最直接的受益人,也是这套扭曲信仰最坚定的维护者。

整个灯影村,从山脚到山坡,从祠堂到老槐,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封闭的、自我合理化的恶性生态系统。恐惧(对山神爷/对未知惩罚的恐惧)、利益(风调雨顺/个人长寿)、以及那被一代代强化、扭曲的信仰,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密不透风的网。这张网,将每一个村民都牢牢地网罗其中,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既承受着痛苦,又不断制造着新的痛苦。

春杏回想起自己刚嫁过来时,那些村民看她这个“外乡人”的眼神,那里面不仅仅有好奇,更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或者说,是某种等待着看她最终“融入”的期待?她试图向邻居妇人诉说对送灯仪式的不安时,对方那闪烁其词、迅速转移话题的回避……她想要带毛豆去镇上看病时,婆婆那异常激烈、乃至动用武力也要阻拦的态度,以及当时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那些沉默而压力的目光……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身处在一个庞大的、无声的共谋结构之中。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试图保护儿子的努力,在这个延续了百年的、根深蒂固的黑暗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她的出逃,她此刻瘫倒在老槐树下的绝望,并非仅仅败给了身后的石头和婆婆,而是败给了这整个村庄 llectively 的意志。是这成百上千盏沉默的“眼睛”,是这无数被同化、被扭曲的灵魂,共同构成了那道她永远无法冲破的无形之墙。

山风依旧在吹,带着老槐树叶哗哗的响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冷笑。树洞里的灯火稳定地燃烧着,似乎因为得到了新鲜的“燃料”而显得格外“满足”。远处的村庄,那片由无数童魂点燃的“星河”,依旧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冰冷地注视着后山的一切,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献祭的“圆满”与这个黑暗轮回的不可撼动。

春杏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那片“星河”,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双眼和一片死寂的内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困住孩子们的,从来不只是那棵老槐,更是这整个灯影村,是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沉默的、参与了这场永恒献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