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无言以对。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是啊，如果换作自己，会不会也变成厉鬼？

清风道长开口了，声音温和了许多：“李有田，你的遭遇，贫道深表同情。但这依然不是你害人的理由。陈志远与你有何仇怨？他只是一片善心，给你一碗粥，你却要夺他四十年阳寿。这等行径，与赵明何异？”

李老汉低下头，黑水顺着脸颊滴落，渗入泥土。

“我......我只是想活下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弱，“不，不是活下去，是想重入轮回。鬼差说，我阳寿未尽，横死之人，需在人间停留至命尽之时，才能入地府。可我在阳世，魂魄会一天天消散，七七四十九天就会魂飞魄散。”

“除非......除非吸足百年阳寿，重铸鬼体，才能去地府申冤，再入轮回。”

玄明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吸赵明的阳寿？他是害你的人啊！”

李老汉苦笑：“你以为我不想？我死后头七，就去赵府找过他。可他身上有护身符，府里还有镇宅的法器，我根本近不了身。我只能在外围游荡，吸些野猫野狗的生气勉强维持。直到三天前，我快撑不住了，遇到了陈公子......”

他看向陈志远：“陈公子，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没办法了。再吸不到阳寿，我就要魂飞魄散了。我死了不要紧，可我老婆子......她还在等我啊......”

这个做了鬼还在惦记妻子的老人，让陈志远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悲悯。

清风道长沉吟片刻，忽然道：“李有田，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你把阳寿还给陈施主，贫道帮你两件事。”道长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超度你的亡魂，让你免受魂飞魄散之苦，直接入地府。第二，替你申冤，让赵明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老汉浑身一震：“你......你说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是......”李老汉犹豫，“阳寿一旦剥离，我立刻就会消散。你们若是骗我......”

清风道长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这是‘定魂符’，可保你魂魄七日不散。七日之内，若赵明未受惩处，你再消散不迟。”

李老汉盯着那张符，又看看陈志远，再看看道长。他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怨恨、希望、怀疑、挣扎......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

“我生前老实了一辈子，死后却做了恶鬼......也许，是时候回头了。”他喃喃道，“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我要亲眼看到赵明受惩。”李老汉眼中绿光炽烈，“我要亲眼看到，这个害死我的人，得到报应！”

清风道长点头：“可。”

“那好。”李老汉站起身，“阳寿......我还。”

陈志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同时又涌起一丝不安。他看着李老汉那张可怖又可怜的脸，忽然问：“李老伯，您刚才说，您妻子还在等您抓药回去......她后来......”

李老汉的身体僵住了。良久，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变成鬼后，回去看过一次。我家......已经没人了。邻居说，我失踪后第三天，我老婆子就断气了。临死前还喊着我的名字......”

黑水从他眼中涌出，那不是血，是鬼魂的眼泪。

陈志远闭上眼睛。这一刻，他彻底恨不起来了。这个寿鬼，不过是个被世道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清风道长将定魂符贴在李老汉额头上。符纸发出淡淡的金光，李老汉身上的黑气开始收敛，那张浮肿的右脸也稍稍恢复了正常。

“现在，归还阳寿吧。”道长说。

李老汉走到陈志远面前，伸出双手。那双手依然枯瘦，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阴冷。

“陈公子，对不住了。”

两只手，一老一少，一实一虚，在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