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集 古注相赠

华阴县的晨光总带着些渭水的潮气，漫过老医匠家斑驳的木门时，正落在双经渡摊开的《内经》古注本上。泛黄的麻纸边缘已脆如枯叶，蝇头小楷却依旧筋骨分明，像是能从字缝里透出当年批注者落笔时的郑重。

“这‘湿温传变’一节，竟与寻常注本不同。”双经渡指尖划过“湿邪如油裹面，非猛药可驱”一行，抬眼时，见老医匠正用布巾擦拭着案上的铜炉。少年昨夜已能安睡，厢房里只偶尔传来轻浅的咳嗽，倒让这布满药味的屋子添了几分活气。

老医匠手一顿，布巾上的铜绿蹭在指腹，像块洗不掉的斑。“当年我师父说，这注本是前朝一位游方僧所留，他既通医理，又懂禅法，批注里总掺些‘诸法空相’的话头。”他转身时，眼眶还带着未消的红，“我年轻时嫌这些话迂腐，只拣医理看，如今才知……”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卖花人的吆喝，一串带着晨露的紫薇花从墙头探进来，恰好落在窗台上。双经渡望着那抹艳色，忽然想起三日前初到此处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刚过渭水桥，就见这老医匠蹲在巷口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张药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先生是外乡人？”当时老医匠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比今日更重，“能帮我看看这方子吗？城里的大夫都不敢来了，说我儿得的是‘时疫’，没救了。”双经渡接过药方，见上面尽是些苦寒攻下的药材，再看那紧闭的院门，便知这老医匠是把自己关在里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死磕。

他跟着老医匠进门时，正撞见少年咳得蜷在床上，锦被下的身子瘦得像根枯柴。双经渡伸手按在少年腕上，脉象濡数如滑珠，再看舌苔，白腻中透着点黄，心下已有了数。“这不是绝症，是湿温犯体，”他取过案上的纸笔，“需用白虎加苍术汤，先清湿中之热。”

老医匠当时就红了眼，抓药的手直打颤。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时，双经渡坐在少年床边，轻声念起《金刚经》里的句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病痛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少年虽烧得糊涂，眉头却渐渐舒展，仿佛那些梵音真能穿透高热，落在他不安的魂魄上。

此刻，案上的药渣还没倒，是昨夜熬的第三剂药。双经渡翻过一页古注，见页边有行小字：“治湿温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导之法，在调心神。”墨迹已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却让他指尖微颤——这与他这些年行医的感悟，竟如出一辙。

“当年我师父说，那位僧人批注到‘温疟’一章时，忽然停了笔，”老医匠端来两碗热茶，水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氤氲开来，“他说要去河西一带，亲眼看看那里的温疟究竟是何模样，回来再续。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双经渡捧着茶碗，指尖传来温热。他想起离京前晋王送的那幅河西舆图，虢州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注着“近年温疟频发”。或许那位前朝僧人的未竟之业，冥冥中要由自己来接续？他低头看向古注本，忽然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个蓝布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