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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深山,距离犀牛潭约五里外的一处隐蔽岩洞内,韩青借着篝火的光亮,正在一张鞣制过的羊皮上绘制地形图。炭笔划过皮面的声音沙沙作响,与洞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交织。
“头儿,那洞里的声音……真像是什么活物在里头。”一名手下一边擦拭着弩箭,一边心有余悸地低语。白日里潭边洞中传出的诡异摩擦声,让三人都绷紧了神经。
韩青笔下未停,将犀牛潭的大致轮廓、环抱的崖壁、瀑布入口、几个主要洞窟的位置一一标注。他的画功虽不如专业画师,但胜在精准,尤其注重标注距离、高度、可供隐蔽或通行处等军事侦察所需细节。
“是活物也罢,是风声水声引起的错觉也罢,都不是我们现在能探究的。”韩青头也不抬,声音沉稳,“我们的任务是弄清地形,记录异常,等待援兵。主公既然派苏将军的人来,自有其考量。”
他在图上那个传出声音的最大洞窟旁,用特殊符号做了标记,并写下小注:“疑有活动迹象,声如粗物磨岩,持续十息。未敢近察。”
另一名手下凑过来,指着图上潭边那些陶片和石块的位置:“头儿,这些东西,看着像是祭祀用的。我老家巴郡那边,有些深山里的蛮部,也会在祖地水潭边摆些石器陶罐祭祀水神山灵。”
“祭祀……”韩青笔尖顿了顿。他想起了主公让他秘密寻访学者研究的巫县壁画,那上面描绘的正是先民祭祀“地龙”的场景。难道这犀牛潭,也是一处古老的祭祀之地?与那“地龙”有关?
这个联想让他背嵴有些发凉。若真如此,这潭、这洞、这山中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记住,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回去后只能向主公和马先生禀报,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韩青肃容叮嘱两名手下,“此地凶险,更牵扯重大,明白吗?”
“明白!”两人凛然应诺。
雨势渐大,岩洞外的山林笼罩在漆黑雨幕中。韩青将绘好的地图小心卷起收好,望着洞外沉沉的夜色,心中计算着苏飞派出的援手何时能到。在这陌生而危险的深山里,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完成任务的把握,也多一分生还的可能。
建业,吴公府后园,荷风送爽。
崔婉坐在水榭中,面前石桌上摊着几幅画卷和一本翻开的册子。画卷都是她通过各种渠道,辗转获得的周蕙不同时期的画作——有早期的花鸟习作,有近期的山水小品,还有那幅让陈砥评价“颇有会心处”的《荆西蛮汉风物臆想图》的摹本(她特意请画师临摹了一份)。册子上则记录着关于周蕙打理田庄、救助庄户、甚至少年时“教训”纨绔等零零碎碎的事迹。
她看得专注,嘴角不时泛起笑意。长子陈砥的回信她已看过,信中虽未明言,但那种愿意交流、甚至指正画作细节的态度,已让崔婉心中大石落下一半。这至少说明,儿子对这位周家女郎并非全然排斥,甚至可能有些许欣赏。
“夫人还在看周家娘子的画呢?”贴身侍女笑着奉上新茶。
“这孩子,确是个特别的。”崔婉轻轻抚过一幅墨竹图,“你看这竹子,画得这般有气节,便知她心性不凡。暮郎说得对,叔至那性子,寻常闺秀恐怕还真压不住,也未必能懂他。这位周娘子,说不定正合适。”
她合上册子,对侍女道:“去把我收着的那套前朝白玉螭龙纹笔山和那方蕉叶白端砚找出来,仔细包好。还有,前几日宫中赏下来的那匹‘天水碧’的吴绫,也取一匹来。”
“夫人这是要……?”
“周家那边既然已透过风声,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虽未正式纳采,但可以逢节走动,送些雅致又不算太逾矩的礼物。”崔婉微笑道,“这笔山端砚,适合读书作画之人;那天水碧的料子清爽,年轻娘子做夏裳正好。便以我惦记故交晚辈的名义送去,不提其他。”
她心思细腻,既要表达对未来儿媳的认可与亲近,又需恪守礼法,不给双方家族和远在荆西的儿子带来不必要的压力或非议。
侍女领命而去。崔婉又拿起那幅《臆想图》的摹本,目光落在画中夷陵城头那个虽简略却英气勃勃的守城将军形象上,心中微微一动。这周蕙笔下无意识描绘的,会不会正是她想象中的、未来夫婿的形象?
这个念头让她既觉有趣,又有些感慨。乱世儿女,婚姻身不由己。若能像这般,尚未见面便已有些许精神的交流与想象,或许已是一桩幸事。
与此同时,陈暮正在前厅与庞统、徐庶商议政务。话题从江淮防务转到荆西,自然提到了陈砥。
“少将军近来与庐江书信往来颇勤,观其回建业文书,心绪似乎更为沉定。”徐庶捋须道,“看来周家女之事,未对他造成困扰,反似有所助益。”
庞统嘿嘿一笑:“那是自然。若能得一贤内助,后方安稳,对在前方统兵理政者而言,如虎添翼。何况这位周娘子,听来非但不需少将军分心照顾,说不定还能在有些事上帮衬一把。”
陈暮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家事,转而道:“荆西最近可有异动?司马懿在永昌动作频频,难保不会对荆西有所图谋。”
庞统正色道:“据荆州(赵云)和夷陵两处线报,荆西边境尚算平静,蛮部归心,屯田、官市、郡学诸事皆有条不紊。少将军似乎对武陵郡方向有所关注,近日似有派人前往,具体缘由未明,但想必有其考量。至于司马懿,其注意力似乎被永昌和南中牵制,短期内应无力大举觊觎荆西。”
“不可大意。”陈暮沉声道,“司马懿老谋深算,惯于声东击西。通知子龙和叔至,务必提高警惕,尤其注意边境有无细小异常。江淮那边,伯言和士载也要盯紧。”
“诺。”
永昌,哀牢山深处,“黑巫”部族的核心聚居地外围。
张貉的临时营地内气氛凝重。距离上次月圆之夜青狼崖会面已过去二十余日,约定的下次月缺之期(约在下月初)日渐临近。洛阳方面已将第一批“星辰坠落之铁”(三块大小不一的陨铁)和“大地沸腾之血”(数坛提纯后的石脂)秘密运至永昌郡内,正由可靠人手伪装成商队,艰难地向山中转运。
然而,最关键的“与祖灵共鸣的钥匙”,依旧毫无头绪。
张貉派人与那个被收买的熟蛮小头人又接触了几次,灌下更多美酒,也只掏出些支离破碎、前后矛盾的传说:有的说“圣物”是一根会发光的骨头,只有大巫血脉才能握住;有的说是一块刻满符咒的玉牌,埋在祖地祭坛下;还有的干脆说“钥匙”根本不是实物,而是大巫代代口传的一段咒语或一种特殊的血祭仪式。
这些混乱的信息让张貉焦头烂额。他知道,若下次会面时拿不出让对方满意的东西,尤其是那虚无缥缈的“钥匙”,之前的所有努力和投入都可能付诸东流,甚至激怒“黑巫”,带来灭顶之灾。
“队长,洛阳密信。”亲信将一份封着火漆的细竹管递上。
张貉连忙拆开,是贾逵的亲笔。信中首先询问了“钥匙”调查进展,得知仍无线索后,并未苛责,而是传达了司马懿的新指令:“若‘钥匙’实在难寻,可尝试以‘替代之法’试探。据查,某些古老部族传承,除血脉信物外,亦可能以‘特殊时辰’、‘星象位置’或‘特定祭品’配合秘法,达成类似‘共鸣’之效。尔等可旁敲侧击,探问‘黑巫’是否另有他法,或需何种特殊条件方能开启‘沟通’。此外,下次会面,可将火油样品少量示之,观其反应。”
“替代之法……”张貉咀嚼着这几个字。这倒是个思路。若“钥匙”是某种血脉或实物信物,他们确实无法短时间弄到。但如果是需要满足某些条件,或许还有操作空间。
至于展示火油……张貉有些犹豫。此物是司马大将军高度重视的机密,威力巨大,贸然展示给这些神秘莫测的“黑巫”,是否妥当?但转念一想,既然“黑巫”索要“大地沸腾之血”,给他们看看这“血”的威力,或许能增加筹码,震慑或吸引对方?
他收起密信,对亲信道:“告诉个熟蛮头人,这次不问‘钥匙’本身,问他‘黑巫’举行最重大祭祀时,都需要准备些什么特殊东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时辰或天象要求?问得越细越好。”
“诺!”
濡须口,吴军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