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队伍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刘家堡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没有欢呼,没有呐喊,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残存的人们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有的士兵拄着断枪,眼神空洞地望着清军退去的方向,手臂还保持着格挡的姿势,却再也抬不起来;有的百姓蜷缩在街垒后,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砖石,指节发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种死寂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一声压抑的啜泣从伤棚方向传来,像一道裂缝,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先是零星的哭声,接着是成片的爆发。妇女们扑到亲人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哭喊,春桃抱着张奎冰冷的手臂,他的右臂在最后一次冲锋中被砍断,脸上还凝固着嘶吼的表情;老周的妻子王氏跪在儿子的尸体旁,一遍遍抚摸着他胸前的箭伤,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伤棚里的伤员们也开始呻吟,之前为了咬牙坚持,他们把疼痛咽进肚子里,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松,钻心的疼才汹涌而来,有人疼得浑身抽搐,却连喊出声的力气都快没了。
刘江拄着那把卷刃的长刀,刀尖扎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浑身浴血,甲胄上的血痂干了又裂,裂了又结,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站在缺口处的尸山血海之中,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清军的重甲步卒,更多的是刘家堡的弟兄:赵忠的尸体被压在最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额头的伤口早已停止流血;还有五个夜袭时没能回来的斥候,他们的尸体被清军扔在缺口前,此刻已变得冰冷僵硬。
他缓缓弯腰,扶起身边一具士兵的尸体。那是原蓟州卫的老兵,曾跟着李诚一起守过蓟州卫,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是当年跟后金打仗时留下的。此刻,老兵的眼睛还睁着,望向刘家堡的方向,像是还在守护着这片土地。刘江伸出手,轻轻将他的眼睛合上,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心里像被重锤砸过,钝痛蔓延开来。
“赵叔……二狗……还有各位弟兄……”刘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望着眼前的惨状,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咱们……守住堡了。”
可这话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残墙的呜咽声,和远处持续不断的哭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放眼望去,刘家堡已成一片废墟:东墙的缺口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砖石散落得到处都是;原本整齐的房屋十毁其九,有的屋顶塌了半边,有的墙倒了大半,露出里面烧焦的梁木;街面上,血迹顺着砖石的缝隙往下渗,在低洼处积成小小的血洼,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刺目的红光。
李诚拖着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慢慢走到刘江身边。他的脸上满是尘土和血污,却依旧挺直了腰板:“堡主,该清理战场了。弟兄们的尸体……不能就这么放在这儿。”
刘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通知下去,活下来的人,分成三组。一组清理尸体,把咱们的弟兄抬到箭塔后安葬,立上木牌;一组救治伤员,把还能走动的轻伤员集中到粮库,重伤员留在伤棚,轮流照顾;一组清点物资,能吃的、能用的,都收集起来,咱们还要重建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