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传来爆炸声。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从沟口方向传来,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抖。紧接着是冲锋枪的扫射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还有人的惨叫。
陈启明猛地站起身,拔出手枪。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个满脸是血的警卫冲进来:“长官!沟口被突破了!至少一个连的共军,火力很猛!”
“从哪个方向?”
“北坡!他们是从北坡下来的,我们的人……”
警卫的话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从他后背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只吐出一口血沫,然后软软地倒下去。
陈启明举起手枪。
帐篷门口站着一个人。
个子不高,穿着普通的联军军装,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看不清长相。但那双眼睛——陈启明记得那双眼睛。冷静,锐利,像冬天的冰。
“林锋。”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林锋没说话。他拔出警卫背上的匕首——是那把合金军刺,刀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血顺着血槽往下滴,一滴,两滴,砸在帆布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你在等我。”陈启明的手很稳,枪口对准林锋的眉心,“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学我的时候。”林锋向前走了一步,“你研究‘雪狼’的战术,研究我的习惯,甚至研究我怎么思考。你学得很好,差点就赶上我了。”
“差点?”
“差在你不相信自己的兵。”林锋又向前一步,“刘昌荣发现异常,你怀疑他抗命。王铁柱报告被监视,你怀疑他胆怯。赵中尉遇到‘塌方’,你怀疑他找借口。你太聪明了,聪明到觉得所有人都在骗你。”
陈启明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你在挑拨离间。”
“不需要。”林锋摇头,“疑心就像种子,你亲手种下去的,自己会生根发芽。我做的,只是浇了点水。”
外面又传来爆炸声,更近了。
“你的警卫部队完了。”林锋说,“你的外围小组正在赶回来送死。你的指挥部被包围了。陈启明,你输了。”
“但我还能杀了你。”陈启明冷笑,“一命换一命,不亏。”
“你开不了枪。”
“为什么?”
林锋举起左手。手里捏着个东西——是个小小的金属圆筒,上面有个红色的按钮。
“压发引爆器。”他说,“我进来之前,在帐篷周围埋了二十公斤炸药。只要我一松手,咱们俩,连同这个指挥部,一起上天。”
陈启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那个引爆器,又盯着林锋的眼睛。
“你在虚张声势。”
“试试?”林锋的手指微微松开,按钮弹起了一毫米。
陈启明没动。
两人对峙着。帐篷里的空气凝固了,只有外面越来越近的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呐喊。
突然,陈启明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教官教过我们一条原则:当陷入绝境时,不要想着怎么赢,要想着怎么让对手输得更惨。”
“所以?”
“所以我不会开枪杀你。”陈启明慢慢放下手枪,放在桌上,“我会让你活着,让你记住——‘山魈’是你打败的,但陈启明,是你永远杀不死的。”
他转过身,走向帐篷的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帆布包,他弯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
是个电台。
但不是普通的SCR-536。这个更大,更笨重,天线是可折叠的,上面有德文标识。
“FuG-10。”陈启明抚摸着电台的外壳,“德国货,远程通讯电台。功率足够把信号发到南京,甚至发到美国。”
林锋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在里面预设了一段电文。”陈启明按下开关,电台的指示灯亮起绿色的光,“内容很简单:东北联军特种部队‘雪狼’的详细编制、战术特点、指挥官林锋的个人信息、以及……你们在上海、浙东、四平所有行动的完整记录。”
他转过身,看着林锋:“这些资料,够南京方面研究一年。也够你的很多战友,被列入暗杀名单。”
林锋的手指还按在引爆器上,但手心里全是汗。
“你在拖延时间。”他说。
“不。”陈启明摇头,“我在给你选择。杀了我,炸了这里,但电文会发出去。不杀我,让我走,电文就不会发。很公平,对吧?”
帐篷外传来周大海的喊声:“林锋!里面什么情况?”
林锋没回答。
他看着陈启明,看着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
“你漏算了一件事。”他最终说。
“什么?”
“我不怕死。”林锋的手指松开了引爆器。
金属圆筒掉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陈启明的脸色变了。
下一秒,林锋动了。
他像豹子一样扑过去,合金军刺划出一道寒光。陈启明向后躲,同时去抓桌上的手枪。但林锋更快,一脚踢飞手枪,军刺直刺咽喉。
陈启明侧身闪避,军刺擦着脖子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反手一拳砸向林锋的面门,林锋抬手格挡,两人撞在一起,翻滚着倒在地上。
帐篷被扯倒了。帆布盖下来,遮住了光线。黑暗中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肉体撞击声,还有刀刃划破布料的撕裂声。
周大海带人冲进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林锋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左肩有一道刀伤,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他手里握着军刺,刀尖抵着陈启明的咽喉。
陈启明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把匕首——是他自己的配刀。血从伤口涌出来,在地上积成一滩。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帐篷顶的破洞,那里能看见一小片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电文……”他咳出一口血,“已经……发了……”
“我知道。”林锋说,“但你的电台,昨晚就被小陈干扰了。信号根本发不出去。”
陈启明的眼睛猛地瞪大。
然后,慢慢黯淡下去。
林锋拔出军刺,站起身。晨光从帐篷的破洞照进来,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周大海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解决了?”
“解决了。”林锋收起军刺,“‘山魈’完了。”
“外面也差不多了。”周大海说,“胡老疙瘩炸开了沟口,咱们的人冲进来,把警卫部队全包了饺子。刘昌荣小组在半路上被水生截住了,没打,直接劝降了——那小子早就想反了。王铁柱小组跑得快,钻山跑了,但电台丢了,成不了气候。”
林锋点点头,走出帐篷。
天已经大亮。沟底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大部分是“山魈”的。几个战士正在打扫战场,收缴武器,清点俘虏。
胡老疙瘩从远处跑过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笑得像个孩子:“支队长!缴获美制电台七部,密码本三本,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装备!发财了!”
水生也走过来,狙击枪扛在肩上:“赵中尉小组投降了。十二个人,一个不少。”
林锋看着他们,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伤亡呢?”他问。
周大海沉默了一下:“突击队伤了三个,都不重。爆破队牺牲了一个,是新人,才十八岁。”
林锋闭上眼睛。
十八岁。
他想起自己穿越来的那年,也是二十一岁。想起王大锤,想起李石头,想起猴子,想起所有倒在路上的人。
战争就是这样。你赢了,但总会失去什么。
“把牺牲的同志好好安葬。”他睁开眼睛,“受伤的立刻送后方医院。俘虏……愿意留下的,审查后编入部队。不愿意的,按政策处理。”
“是!”
上午八点,榆树沟指挥所。
小陈坐在电台前,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发报键。电文的内容很简单:
“雪狼支队于八月二十二日凌晨,在黑瞎子沟全歼敌军特种部队‘山魈’,击毙指挥官陈启明以下四十七人,俘虏三十九人,缴获装备物资一批。我方伤亡七人,其中牺牲一人。目前正在清理战场,即将归建。”
发完,他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锋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山。
夏季的风吹过林梢,树叶哗啦啦地响。阳光很好,天蓝得没有一丝云。
“支队长,”小陈走过来,“总部回电了。”
“说什么?”
“夏季攻势第一阶段胜利结束。我军共歼敌三万两千人,解放县城九座。总部通令嘉奖所有参战部队,特别表扬‘雪狼’支队在特种作战方面的突出贡献。”小陈顿了顿,“还有,周司令员点名要你去总部汇报。”
林锋点点头,没说话。
周大海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想那个牺牲的战士。”林锋说,“十八岁,叫什么名字?”
“王二喜。”周大海说,“河北人,家里还有个老娘。入伍的时候说,打完了仗就回家种地,娶个媳妇,让娘抱孙子。”
林锋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把他的遗物收好。等仗打完了,我亲自送回去。”
“仗什么时候能打完?”水生问。
林锋望向南方。
那里有沈阳,有长春,有锦州,有整个东北,还有整个中国。
“快了。”他说,“但在这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远处传来军号声,是集结号。
战士们开始列队,清点装备,准备出发。伤兵被抬上担架,俘虏被押解着走在队伍中间。缴获的物资装满了十几辆大车,电台和密码本由专人保管。
林锋最后看了一眼黑瞎子沟。
晨光照在山林上,青翠欲滴。如果没有那些弹坑,那些血迹,那些烧焦的树木,这里会是个很美的地方。
“走吧。”他说。
队伍开始移动,像一条长龙,蜿蜒着向山外走去。
夏季的攻势结束了。
但战争,还在继续。
而“雪狼”的路,也还在继续。
向前,一直向前。
直到胜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