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唯一一盏青铜油灯的火苗不安地摇曳着,将伏案疾书的文渊那清瘦的身影放大、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专注而孤寂。他的面前,如同展开一片知识的战场,摊开着厚厚的《鬼船运尸案》卷宗、墨迹较新的《连环盗印案》记录,以及刚刚由书吏誊写清晰、墨香未散的《绸庄焚尸案》初拟案卷。旁边还散落着几册他从不轻易示人、从故纸堆和隐秘渠道翻找出的,涉及云州及周边数郡过往一些悬而未决、带有特殊暴力痕迹的零散事件记录。
林小乙静坐在靠墙的一张太师椅上,双目微阖,似在养神,但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叩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细微而持续的“笃笃”声,仿佛在与他脑海中奔涌的思绪合奏。张猛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赤焰匠吴老七的落网并未带来预期的松懈,反而因他口中那句“比他更强的手艺”和那个神秘莫测、如同鬼魅般的中间人,让整个签押房的气氛更加凝重,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找到了!”
文渊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度的激动与长时间的专注而略显沙哑干涩,他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儒生头巾,一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如同发现星图奥秘般的灼灼光芒。
“林兄,张兄!你们快看这里!”他急急地用手指点向自己刚刚在宣纸上绘制的一张复杂关系图谱,以及旁边几处用朱笔特意圈出的、从不同卷宗中抄录下来的细节描述。
“根据赤焰匠吴老七断断续续的描述,他所接触的那个中间人的几个关键特征——”文渊的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身形瘦高如鹤,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言语极其简短精炼,习惯使用西市黑市中几个极其冷僻、非核心圈内人不懂的特定暗号进行联络,交易时永远以黑巾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且最后的尾款支付,采用的都是最谨慎、也最难以追踪的‘死投’方式(即事先约定,将银钱或物品置于某处荒废的坟茔、破败寺庙的佛像后龛,或者特定的老树树洞之中)……”
他的手指坚定地划过《鬼船运尸案》卷宗中关于那名被灭口的船老大死因分析的某一页,那里有他们当初根据伤口形状和力道做出的推测性记录:“这与我们之前反复推敲、最终推断出的、负责处理‘鬼船’上那名关键船老大、实施灭口的杀手的行为特征,高度吻合!当时我们就一致认为,那干净利落、精准狠辣、几乎不留任何多余动作的灭口手法,绝非寻常江湖客或临时起意的匪徒所能为,必然出自极度专业的杀手!”
他的手指随即又迅速移到《连环盗印案》的后续追查记录上,点在一行关于那个在收网行动前就神秘蒸发、擅长仿造各种精密机关印盒的嫌疑匠人的调查结论上:“还有这里!当初我们追查伪钞母版流向时,那个在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之前就仿佛人间蒸发、技艺高超的匠人,其失踪前与上线的最后一次联络方式,经多方查证,也与此次赤焰匠所描述的中间人采用的‘死投’模式,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文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他看向已然睁开双眼、目光清亮的林小乙,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与一丝发现惊天秘密的微颤:
“更重要的是,我调动了所有权限,比对了刑部存档以及我们能接触到的、近三年来,云州及周边数郡所有记录在案的、涉及精密机关杀人、专业灭口、以及带有明显‘消除特定痕迹’或‘销毁特定目标’特征的悬案、积案。经过交叉对比和特征归纳,我发现,其中超过七成的案件,无论其表面动机如何,其真正凶手或案件中若隐若现的关键中间人,其行事作风、作案手法、乃至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习惯,都与我们此次《绸庄焚尸案》中出现的中间人,以及‘鬼船案’中那个幽灵般的杀手,存在着一种内在的、高度的一致性!冷酷、高效、专业,并且极其善于利用各种拥有特殊技能的匠人,或者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技艺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最终在图谱错综复杂的线条交汇之处,用蘸饱了朱砂的毛笔,重重地圈出了一个他们之前仅在零星情报中窥见、却始终未能证实的词——
“鹤翼”。
“综合所有线索,交叉印证,排除掉所有不合理和偶然因素后,几乎可以肯定,”文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也带着一丝揭开庞然大物一角的震颤,“赤焰匠吴老七所接触的中间人,以及‘鬼船案’中执行灭口任务的杀手,还有那些悬案中若隐若现的黑影,皆隶属于那个神秘莫测的‘云鹤’组织麾下,专司刺杀、灭口、清除一切障碍的锋利分支——‘鹤翼’!”
一直静坐闭目的林小乙,此刻缓缓地、彻底地睁开了眼睛。跳动的烛光映照下,他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意外或震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浮出水面”的冰冷与了然。
“如此,缠绕在周福之死周围的诸多不合常理之处,便都能说得通了。”林小乙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张布满线条与标注的图谱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扫过那猩红色的“鹤翼”二字,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在宣读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