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不长,很快到了尾声。
紫媛最后一个古怪的音节吐出,双手猛地将黑色经卷向空中一抛!
那经卷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嘭”的一声,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幽绿色的火焰,瞬间烧成灰烬,飘散无踪。
而就在经卷焚尽的刹那——
“父皇!您的眼睛!”
嬴阴嫚惊恐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嬴政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手并非皮肤,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土腥味的泥浆!不仅如此,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七窍之中,同时开始涌出这种浑浊的、黄褐色的泥水!泥水汩汩流出,越来越多,速度极快!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知觉,变得僵硬、冰冷、沉重,仿佛血肉正在被某种力量迅速抽离、替换!
“父……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嬴阴嫚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上前,却被嬴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诡异、不祥的气息逼得不敢靠近。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如此违背常理的情形!
嬴政毕竟是一代雄主,最初的惊骇过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如此诡异莫测、直接作用于他长生之躯的手段,除了身边这个神秘的皇后紫媛,还能有谁?!
他用尽力气,扭动已然开始僵硬的脖颈,那双被泥浆糊住、却依旧喷射出骇人怒火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台阶下的紫媛,声音因为泥浆堵塞而变得含糊嘶哑,却依旧充满了君王濒死的威严:
“贱……贱人!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紫媛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冰封的表情终于彻底破裂,露出一抹混合着无尽恨意、疯狂与快意的狰狞笑容。那笑容出现在她美艳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异恐怖。
“暴君!”
她厉声斥道,声音尖锐。
“你得了长生,坐拥天下,还不满足!还要穷兵黩武,修筑直道长城,北征草原,南拓百越,妄图将整个天下都纳入你的版图,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你知道这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天下苦秦久矣!人人得而诛之!”
她指着身体不断涌出泥浆、肢体开始扭曲变形的嬴政,一字一句,如同诅咒:“今天,你就要死!死在你最志得意满的北疆!你的帝国,也会随着你的死去,被彻底埋葬!这万里江山,将为你陪葬!”
“护驾!快护驾!!”
嬴阴嫚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了望台下的侍卫也发现了皇帝的异状,虽然惊骇欲绝,但忠君的本能还是让他们鼓起勇气,拔出刀剑,疯狂地冲向高台,试图保护皇帝,擒拿皇后。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最先冲上台阶的几名侍卫,刚刚靠近嬴政周身三尺范围,便猛地惨叫着捂住脸,他们的七窍也开始涌出同样的黄褐色泥浆!泥浆涌出的速度极快,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就将他们全身覆盖,然后……凝固、硬化!
在嬴阴嫚和后续侍卫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那几个活生生的、穿着甲胄的侍卫,竟然就在原地,迅速变成了几尊保持着前冲姿势、面目模糊、布满裂痕的……陶俑!栩栩如生,却死寂无声!
“啊——!”
后面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脚步顿时迟滞,不敢再上前。
“父皇!”
嬴阴嫚救父心切,眼见嬴政大半身子已被泥浆覆盖,轮廓开始向陶俑转变,她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嫚……儿!”
嬴政用残存的意识,发出一声含糊却异常严厉的低吼。
“不……不要过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和意识正在被那股阴冷诡异的力量迅速吞噬、固化。最后关头,他脑海中闪现的,竟是那个总让他憋闷、却又一次次创造奇迹的身影,赵信,同时心中也充满后悔,为什么没有相信赵信昔日之言,如今被紫媛暗算,悔之晚矣!
“速去……速去……请……赵王……救……朕……”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嘱托。
“父皇!”
嬴阴嫚泪如雨下,看着父亲渐渐被泥浆吞噬、即将彻底化为陶俑的恐怖景象,她痛苦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嬴政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她心中炸响!
对!赵王!只有赵王!只有那个如同神魔般的男人,才有可能对抗这种诡异的力量,才有可能救父皇!
“赵王……”
嬴阴嫚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迸发出绝境中最后的希冀与疯狂。她狠狠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暂时压下了恐惧和悲痛。
她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那尊渐渐成型的、依稀能看出嬴政轮廓的陶俑,以及陶俑旁边,那个手持一柄不知从何处抽出的、闪着幽蓝寒光长剑、正欲刺向陶俑心脏的紫色身影,然后,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行宫外、黑龙军大营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
而高台上,紫媛听到嬴政最后喊出的“赵王”二字时,心中猛地一跳,手腕竟不由自主地一颤!那个如同鬼神般,第一次同她见面就露出杀意的强大的男人身影,在她记忆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本能的寒意与忌惮。
就这一刹那的恍惚,她志在必得的一剑,刺偏了!剑尖擦着陶俑的肩部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该死!”
紫媛暗骂一声,定睛看去,嬴政所化的陶俑已基本成型,但那心脏位置,似乎还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陶土的波动。她想再补一剑,但下方更多的侍卫已经悍不畏死地涌了上来,用身体阻挡在她和陶俑之间。
“滚开!”
紫媛眼中幽光一闪,手中长剑挥出,剑法竟是奇诡迅捷,远超寻常高手!剑光过处,血肉横飞,瞬间便有数名侍卫倒下。但她也被暂时阻住了去路。
眼见行宫各处开始升起示警的狼烟,远处黑龙军大营传来震天的鼓角之声,紫媛知道不能再耽搁。
她深深地、怨毒地看了一眼被侍卫们拼死护在身后的陶俑,又望了一眼嬴阴嫚消失的方向,一咬牙,纵身从高台另一侧跃下,身形如鬼魅般几个起落,便夺过一匹无主战马,狠狠一抽马鞭,朝着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嬴阴嫚发足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华丽的宫装裙摆被她撕开,只为跑得更快。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虎符!黑龙军!救父皇!
在没有找到赵信之前,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刚冲出内宫范围,迎面便撞上了率精锐黑龙军疾驰而来的南宫彦!行宫狼烟升起,皇帝遇险,这位对嬴政和赵信都忠心耿耿的悍将,反应可谓神速!
“末将南宫彦,参见公主!行宫发生何事?!陛下何在?!”
南宫彦勒住战马,急声问道。他身后,黑龙军铁骑正在快速集结,黑色洪流般涌来,大地都在震颤。
嬴阴嫚剧烈喘息着,几乎站立不稳。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温润如玉、雕刻着黑龙纹样的虎符,高高举起,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尖锐变调:
“我乃十公主嬴阴嫚!此乃赵王亲授虎符!南宫彦听令!”
南宫彦及周围将士见到虎符,神色顿时一肃,齐齐抱拳:“末将(属下)听令!”
“皇后紫媛,以妖法谋逆,行刺陛下!陛下……陛下危在旦夕!”
嬴阴嫚眼泪奔涌,却强行控制着语调。
“尔等速速率军,前往行宫救驾!诛杀妖后!”
“什么?!”
“皇后谋逆?!”
“陛下遇险?!”
众将士闻言,无不骇然失色,随即怒火冲天!
“谨遵公主令!救陛下!诛妖后!”
南宫彦虎目圆睁,须发戟张,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振臂高呼。
“黑龙军的儿郎们!陛下危难,正是我等报效之时!随我杀进行宫,护卫陛下,铲除妖孽!”
“杀!杀!杀!”
十万铁骑齐声怒吼,声浪震天动地,连天上的云层似乎都被冲散!杀气冲霄而起,黑色的洪流调转方向,以南宫彦为箭头,朝着行宫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马蹄声如雷霆滚动,大地轰鸣!
嬴阴嫚被一队亲兵护着,留在后方。她望着那决绝冲锋的黑色洪流,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十万天下最强的铁骑,或许……或许能冲破那诡异的妖法,救出父皇?
然而,这希望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刻钟。
当黑龙军先锋冲入行宫范围,眼看就要接近中心那座高台时——
异变再生!
以高台上嬴政所化的陶俑为中心,一股昏黄浑浊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凭空卷起!那风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和死亡气息,迅速向外扩散、蔓延!
黄风所过之处,无论是冲锋的黑龙骑士,还是行宫内残余的侍卫、宦官、宫女,甚至是战马……只要被那黄风触及,便瞬间僵直,七窍涌出泥浆,然后在短短数息之内,化作一尊尊姿态各异、却同样死寂冰冷的陶俑!
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
英勇的怒吼变成了惊恐的惨叫,然后又迅速归于无声。
南宫彦冲在最前,他亲眼看到身边的亲卫在黄风中化为陶俑,看到身后如林的长戟无声倒下,化作一片诡异的“雕塑丛林”。他目眦欲裂,却毫无惧色,反而将长剑举得更高,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动苍穹的咆哮:
“陛下——!赵王——!南宫彦……尽忠了——!”
吼声未落,黄风拂过。
一位忠诚勇猛的将军,连同他麾下十万誓死效忠的帝国精锐,就在这辽阔的草原上,在嬴阴嫚绝望的注视下,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沉默望天的……陶俑之林。
唯有那昏黄的怪风,依旧在无声地呼啸,缓缓地、却无可阻挡地,向着更远处蔓延。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诡异的寂静与死亡笼罩。
嬴阴嫚瘫坐在马背上,呆呆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十万生灵、吞噬了她父皇、也吞噬了她所有希望的恐怖陶俑之海,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麻木。
良久,她猛地一咬嘴唇,鲜血的腥味让她清醒了一丝。她不能倒在这里!父皇最后的嘱托……赵王!对,找赵王!只有赵王,才有可能解开这诅咒,救回父皇,为十万忠魂报仇!
她强行挺直脊背,抹去唇边的血,对护在周围、同样面无人色、却依旧坚守岗位的数百亲兵嘶声道:
“走!离开这里!回咸阳……不,去找……去找能联系到赵王的方法!”
她不知道赵信身在何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在这个世间。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是支撑她不被这无边绝望吞噬的最后稻草。
“大王……你在哪里……”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泣血般的呼唤。
“嫚儿需要你……大秦……需要你啊……”
残存的队伍,护着心如死灰却又燃烧着最后一丝执念的公主,调转马头,向着南方,向着中原,亡命奔逃。
身后,是死寂的陶俑之海,以及那仍在不断扩散的、象征着毁灭与诅咒的昏黄之风。
大秦的天,在这一日,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