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寂,仿佛过了许久。糜兰终于抬起头,眼神已恢复一贯的清明、冷静与坚定,他看向田丰、田畴,又转向刘备,缓缓道:“元皓先生、子泰先生老谋深算,洞悉时局,此策虽看似惊世骇俗,实乃眼下破局之良方。兰,深知其中利害。”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关乎主公大业,关乎北疆百万军民之安危,兰个人之得失、之情感,与此相比,微不足道。兰,愿从此议。”
他话音一顿,继续道:“只是,此事还需主公最终定夺。此外,甄家之意,尤其是……甄宓本人之意,亦需慎重问询。强扭之瓜不甜,若其心不愿,纵使得其人,亦难得其力,反生嫌隙。”
田丰见糜兰如此顾全大局,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一丝赞赏:“糜兰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丰感佩!主公处,我二人自会详细陈说利害。至于甄家……”他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甄豫乃识时务之俊杰,岂能不明此中深意?此乃保全并光大其家族之千载良机!至于甄宓本人……”他微微眯眼,“乱世女子,身若浮萍,能得子仲这般人物为归宿,并能一展所长,免于家族倾颓之祸,于她而言,未必不是一条新生之路。丰,愿亲自前往说项。”
刘备端坐主位,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他深知此事对糜兰个人而言,牺牲颇大,但眼下局势,确如田丰所言,已无更好选择。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糜兰,沉声道:“糜兰真国士也!能为我,为这兴复汉室之业,受此委屈,备……感激不尽!”他站起身,走到糜兰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便依元皓、子泰之议。此事,务必要办得稳妥,既要达成目的,亦不可过于委屈了糜兰与那甄氏女。”
“谨遵主公之命!”田丰、田畴肃然应诺。
事情就此定下。田丰、田畴告退后,刘备又单独与糜兰深谈许久,言语间尽是感激与倚重。糜兰坦然以对,表示既已决定,便不会瞻前顾后,定会处理好家中事宜,并全力借此机会整合河北力量。
另一边,甄俨被田丰秘密召至府中。当田丰屏退左右,缓缓道出刘备欲做媒,将新寡在家的妹妹甄宓,许配给糜兰为如夫人的意图时,甄俨惊得几乎从坐席上跳起来,脸色瞬间变了几变。这……这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妹妹曾是袁熙正妻,身份敏感,如今虽寡居,但……
然而,他毕竟是甄家之主,乱世中摸爬滚打的精明人物。短暂的震惊过后,巨大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糜兰!那是刘备麾下真正的实权核心,地位仅次于关张的股肱之臣!与他联姻,意味着甄家不仅彻底洗脱了“袁氏余孽”的嫌疑,更是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刘备集团的最核心圈子!这是何等坚实的护身符,何等光明的晋升之阶!相比之下,妹妹那未亡人的身份,在巨大的政治利益和家族存续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离席,对着田丰深深一躬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蒙……蒙皇叔不弃!蒙糜别驾不弃!此恩此德,甄家上下,没齿难忘!俨,代舍妹,代甄氏全族,拜谢皇叔与糜别驾天高地厚之恩!甄家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他立刻修书回家,以极其严厉而恳切的言辞,陈说此婚对甄家乃是生死攸关、千载难逢的机遇,要求家族内部统一思想,全力配合,务必促成,并亲自去信给妹妹甄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说家族兴衰系于此举。
于是,这桩带着极其浓重政治色彩和时代烙印的婚姻,便在各方心照不宣的推动下,迅速提上日程。所有礼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由刘备亲自过问,田丰、田畴监督,虽因局势和甄宓身份缘故,并未大肆张扬,但所有步骤一丝不苟,规格隐然极高,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河北士族圈中迅速传开,果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热议。许多原本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河北大族,开始真正重新审视这位刘皇叔的胸怀与手段。
郯县,糜兰府邸。
大小乔早已接到糜兰提前送来的密信,知晓了前因后果。初闻之时,姐妹二人如遭雷击,心中酸楚、委屈、失落、甚至一丝愤怒交织翻涌。她们出身江东世家,并非不明事理,深知夫君身居高位,许多事身不由己,更从信中字里行间感受到那如山压顶的局势压力和此婚的战略意义。然而,理解归理解,情感上的冲击却难以瞬间平复。那个素未谋面,却即将分享她们夫君的女子,竟还是……袁熙的遗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