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盆地的风裹挟着深秋的肃杀,卷过新野城头那面残破的“文”字旗。旌旗在带着凉意的风中猎猎作响,旗角已被连日来的箭雨和烟火灼出焦黑的破洞。城下,曹军如黑云压城,连绵的营寨一眼望不到尽头,新打造的云梯、井阑、冲车如同狰狞的钢铁巨兽,在营寨前列成森严的阵势。阳光照在无数矛戟的铁尖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文聘按剑立于垛口之后,身形依旧挺拔如苍松,但连日不眠的督战和巨大的决策压力,让他坚毅的面容染上了深深的疲惫,眼底布满了血丝。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冰凉的缠绳,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越过城外密密麻麻的曹军,投向南方——那是汉水,是樊城的方向,也是荆州未来命运可能维系之所。
“仲业将军,”副将刘磐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急促,他快步登上城楼,铁甲叶片相撞发出清脆又沉重的“喀喀”声,甲胄的前襟和肩甲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渍与清晨的露水混合在一起,“曹军今日调动异于往常。斥候冒死回报,其大队精锐步卒已在营前开阔地完成集结,中军帅旗前移,骑兵在两翼游弋戒备。看这架势,曹仁是打算倾尽全力,今日便要一举踏平我新野!”
文聘没有立刻回头,他的视线在曹军阵中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那几架几乎与城头等高的井阑,上面隐约可见曹军弓弩手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烽烟和尘土气息的空气,缓缓吐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知道了。传令各部,按既定方略,逐步脱离接触,交替掩护,向城南撤退。一切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诺!”刘磐抱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深看了一眼这座他们浴血坚守了月余的城池,城墙上下,每一块砖石都浸染着荆州子弟兵的汗水与鲜血。放弃,何其艰难!但他深知文聘的考量——新野孤城,外无援兵,内储将尽,面对曹军源源不断的兵力和强大的攻城能力,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全军覆没于此,不如保存实力,退守汉水北岸更具战略价值的樊城,与襄阳形成犄角之势,方能长久周旋。他转身,大步流星地下去传令,脚步声在染血的城砖上踏出坚定的回响。
随着刘磐的命令下达,新野这座看似依旧在顽强抵抗的城池,内部开始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早已准备好的撤退序列悄然启动。伤兵在医护辅兵的搀扶下,沉默而有序地通过南门预设的通道先行撤离;城中的重要文书、印信以及尽可能多的粮秣被迅速装车,在精锐小队的护卫下,汇入南撤的人流。整个过程虽急却不乱,显示出文聘平日治军的严谨和事前规划的周密。
与此同时,城头的抵抗变得更加具有策略性。守军不再试图将曹军完全阻挡在城墙之下,而是利用女墙、垛口和城内预设的街垒,进行层层阻击,最大限度地迟滞曹军登城和向城内推进的速度。箭楼的射手们进行着精准的压制射击,每一波箭雨都力求给敌人造成最大杀伤,为撤退争取宝贵的时间。
午后,曹军的总攻终于在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开始了。如同堤坝决口,无数曹军士卒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扑向新野城墙。云梯如同巨人的手臂,重重地搭上城头,钩援死死扣住垛口;巨大的冲车在数十名壮卒的推动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门,发出“咚!咚!”的沉闷巨响,仿佛敲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带着凄厉的啸音,不断有守军中箭倒地,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文聘亲率最精锐的亲卫营,守在南门内侧临时构筑的第二道街垒之后。这里是由拆毁的房屋梁柱、门板、甚至磨盘石块堆砌而成,成为了撤退路线上最后的屏障。他已然弃剑用刀,一柄厚重的环首长刀在他手中舞动如风,刀刃劈开空气,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每一次挥出,必有血光迸现。一名曹军悍卒刚刚攀上街垒,便被文聘一刀连人带甲劈开,温热的鲜血溅了他半身,将他暗红色的战袍染得更加深沉。他目光冷冽,面容如铁,仿佛一尊不可逾越的战神,牢牢钉在阵前,用最直接的杀戮,告诉所有试图逾越这条线的敌人——此路不通!
“将军!百姓与大部分粮秣已安全撤出!各营正在依次脱离战斗,刘磐将军已至南门外组织接应!”一名满脸被烟火熏得乌黑,甲胄上布满刀箭划痕的校尉,奔到文聘身后,嘶声禀报,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文聘挥刀格开一支流矢,头也不回地厉声下令:“好!执行最后一步!焚烧所有带不走的粮草、军械、库藏!尤其是那些被我们击毁的井阑、冲车残骸,浇上火油,一并焚毁!绝不给曹军留下一粒米、一寸有用的铁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