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巧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悄悄回头从指缝里瞥了一眼。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在镇上凶神恶煞、人人畏惧的张屠户,而只是一个笨拙、狼狈、却无比专注的父亲,用那双杀猪的手,无比珍重地捧着儿子的脸。
胡巧心中莫名一酸,连忙彻底转过身去,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张奎山这个杀猪的屠户,此刻却用一双沾满油污和血腥的粗糙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儿子的脸,自己喝下一大口滚烫的药,也顾不上烫嘴,俯下身,笨拙地将药汤一点点渡进儿子的嘴里。
一碗药,他来来回回喂了七八次,才勉强喂下去大半,等他直起身子,已是满头大汗,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被药汤烫出的泪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少年。
一息,两息,十息……
少年依旧在抽搐,脸色依旧通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张奎山身后的一个家丁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大哥,这小子果然是在耍我们!”
张奎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猛地转头,眼中刚刚熄灭的凶光再次燃起,如同噬人的野火。
“别急。”李闲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嘲弄,“人死还得等头七呢,你这救命药,就不能多给它一点时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担架上的张宝,那一直无意识剧烈抽搐的身体,幅度猛地一缓。那急促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竟然变得平稳了些许。虽然依旧滚烫,但他脸上那股骇人的、如同烙铁般的暗红色,竟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丝,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不再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眼皮颤动了几下,竟沉沉地睡了过去,虽然眉头依旧紧锁,但那副被噩梦追魂的恐怖模样,已然消失不见。
“这……这……”张奎山第一个冲了上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
不那么烫了!
虽然依旧高热,但那种能把人灵魂都烧穿的灼痛感,确实减弱了!
胡郎中和胡巧也顾不上张奎山的禁令,急忙转身冲了过来,两根手指搭在张宝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片刻之后,猛地睁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脉象……脉象稳住了!”他声音都在发颤,“虽然依旧细数,但那股狂乱暴戾之气,竟被压下去了!这……这怎么可能?虎狼之药,竟起到了安神之效!以毒攻毒……不,这不是以毒攻毒,这是……这是釜底抽薪啊!”
李闲听完,淡然一笑,接过了话头:“胡郎中所言不差,的确是釜底抽薪。不过,抽的不是病灶,而是缠在他魂上的‘孽’。此方以虎狼之药的霸道阳刚之气,强行冲开怨气,是为他抢回一魂一魄。这叫‘借药还魂’,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药’,还在刘府。”
胡巧看着担架上呼吸平稳的人,再看看那个一脸云淡风轻的李闲,小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立竿见影的奇效,这已经超出了她对药理的认知。
张奎山缓缓直起身,他看向李闲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有震惊,有敬畏,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抓到救命稻草的狂热。
“噗通”一声!
这个在黑木镇横行霸道了半辈子的屠户,竟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李闲面前。
“神仙!您是活神仙!”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对着李闲就磕了一个响头,“求神仙救我儿子!求神仙救我儿子啊!”
李闲没躲,坦然受了他这一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恶霸,嘴角的笑容重新变得玩味起来:“现在,信了?”
“信了!信了!小人全信了!”张奎山捣蒜般磕头。
“这碗药,只是个开胃菜,吊住了他的命,让他能多撑一个时辰。”李闲伸脚,用鞋尖轻轻点了点张奎山的肩膀,“想让他活,还得去吃正餐。”
张奎山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神仙您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说去骂刘家那老匹夫,您就是要我去把他家祖坟刨了,我张奎山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刨祖坟那是脏活,咱们是去讨债,得体面点。”李闲打了个哈欠,重新坐回床上,翘起二郎腿,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现在,立刻,马上。带上你所有的人,去刘府门口,记住,不是去打架,是去哭丧,哭得越大声,你儿子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他看着张奎山,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戏谑。
“我要你骂,用你这辈子最脏的话去骂。从他祖宗十八代,骂到他未出世的孙子。骂他为富不仁,骂他男盗女娼,骂他生儿子没.....。”
“你骂得越响,你儿子身上的怨气就散得越快。”
“什么时候,刘府的大门开了,什么时候,刘员外那张伪善的脸被你气绿了,什么时候,我就会带着第二副药,出现在你面前。”
李闲说完,摆了摆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去吧,别耽误了你儿子的治疗时间。”
张奎山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和暴戾。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已经看傻了的家丁,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都他妈听见了没有!带上家伙,跟我走!”
“去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