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一半时,外头传来王婶拍门的声音:“丫头,该请人穿寿衣了!”闺女没应声,只是把娘的头发梳成一个髻,用黑绸带系好。她想起娘年轻时梳油头的模样,想起她骂自己“野杂种”时,鬓角的碎发跟着颤动。眼泪啪嗒掉在旗袍上,她赶紧用袖子擦了,生怕弄脏了料子。
“娘,咱这辈子没活顺遂,走的时候得体面。”她对着老太太的耳朵说,“没人再敢说您不正常了,没人了……”
等她打开屋门时,王婶带着几个妇人正要闯进来,看见瑞玉奶奶身上的月白旗袍,都愣住了。那旗袍穿在老太太身上,竟看不出半分违和,反倒是那挺直的肩线,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闺女站在炕边,眼圈通红,却挺直了脊背:“俺娘说了,就穿这个走。”
出殡那天,棺材抬过老槐树,闺女抱着骨灰盒走在最前头。有好事的妇人凑在一起嘀咕:“听说她没叫外人穿寿衣……”“嗨,指不定是怕人看见她娘身子……”
闺女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她们一眼。那眼神太像瑞玉奶奶了——冷冽,带着股子不容置喙的硬气。妇人们立刻闭了嘴,转而低声议论:“你看这丫头,到底不是亲生的,却比亲闺女还尽心。”“谁说不是呢?当年陈老头惹下的风流账,末了还是瑞玉奶奶得了这闺女的济。”
这话传到闺女耳朵里,她没回头,只是把骨灰盒抱得更紧了些。那些年被骂“野杂种”的委屈,被邻里指点身世的难堪,此刻都随着棺木落地的声响,埋进了泥土里。她想起娘临终前掉的那滴泪,想起自己给娘穿寿衣时,旗袍下那具瘦骨嶙峋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也许命运早有安排,陈老头犯下的错,偏偏让这苦命的孩子成了瑞玉奶奶这辈子最坚实的依靠。
后来有人问闺女,为啥非要自己给娘穿寿衣。她正在给养女喂饭,闻言顿了顿,说:“俺娘这辈子,叫人说了太多闲话。到了最后,总得让她自己人伺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映出跟瑞玉奶奶相似的倔强。
如今老槐树还在,只是树下再也没有穿藏青大襟褂子的老太太了。闺女偶尔会带着养女来树下坐坐,养女摇摇晃晃地学走路,脚底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像是谁在低声念叨。也许是瑞玉奶奶,也许是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最终都成了巷口的影子,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只剩下穿月白旗袍的背影,在记忆里挺得笔直——就像闺女抱着骨灰盒走过老槐树时,那道不肯低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