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后,她再不敢偷懒。药汁苦得钻心,喝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可她咬着牙咽——她怕老赵,更怕这胎再是闺女。村里的风言风语早传开了,说老赵家是上辈子缺了德,才净生丫头片子。有回她去井台打水,听见几个婆娘嚼舌根:“你看他媳妇那窝囊样,生不出小子活该受气。”她拎着水桶往家跑,水洒了一路,像淌不完的泪。
临盆那天,接生婆在屋里忙,老赵在院里烧香。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得笔直,他盯着烟圈喃喃自语:“列祖列宗保佑,给个带把的……”忽然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接生婆掀帘出来,满脸堆笑:“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老赵像被抽了骨头,一屁股瘫在地上。他爬起来往屋里冲,鞋都跑掉了一只。襁褓里的小子闭着眼哼哼,小脸皱巴巴的,可在他眼里比庙里的金佛还金贵。“我的儿,我的根啊!”他伸手想抱,又怕糙手刮着孩子,直搓着手嘿嘿笑。
媳妇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他难得温和地递过碗红糖水下:“累着了吧?以后你就是老赵家的功臣。”她看着他小心翼翼逗孩子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妞被抱走那天,也是这样的秋阳,只是那天的风,比今天冷得多——她后来听娘家村的人说,那户人家给三妞起了个小名叫“盼娣”,盼着能再添个弟弟。
月子里老赵请了全村人喝喜酒,席间他抱着孩子挨桌敬酒,嗓门比平时亮三倍:“看清楚喽,这是我老赵的种,老赵家有后了!”喝到兴头上,他拍着胸脯说:“以后家里的地、房子,全是我儿的!丫头片子?头两回生的丫头还算安分,送人的那个更不必说,迟早是别人家的人,给她们口吃的就不错了。”
没人注意到,墙角的媳妇端着碗,手一直在抖。药味还在屋里飘,只是这回,老赵闻着,竟觉得是香的。他不知道,那些黑糊糊的药渣里,除了艾草桑皮,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他不知道,这盼了三回才盼来的儿子,将来会带着怎样的命运,降落在这个被重男轻女的执念搅得鸡犬不宁的家里。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爬上墙头,照在小子酣睡的脸上。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三妞在娘家村的方向哭,那哭声细弱,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