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秋意已浓,玄武湖畔的柳树叶落了大半,枯黄的碎叶被风卷着掠过京营辕门,粘在刚冲刷过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道暗沉的水痕。京营指挥使司的大堂内,朱允熥正站在挂着的京营布防图前,指尖划过代表着中、左、右三营的红色标记,指腹碾过图上标注的“千户所”字样时,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周骥。”他头也不回,声音里裹着寒意,“左营那三个千户,招供了吗?”
堂下侍立的周骥是周德兴之子,一身玄色甲胄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郁,闻言躬身道:“回殿下,李千户、王千户仍咬死不认,只说‘不知朱长史为何物’,倒是张千户……审到半夜,终于松口了,说上个月确实收过长沙来的密信,还按朱允炆那边的意思,调换了三次巡营时辰。”
朱允熥猛地转过身,腰间的玉带撞在案几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盘金蟒纹常服,领口微敞,露出的脖颈线条绷得紧紧的,显然压着怒火:“调换巡营时辰?哼,这是给长沙的细作开了方便之门,想让他们在京营里安插钉子?”
周骥低头道:“张千户说,对方许了他‘事成之后,升指挥佥事’。”
“指挥佥事?”朱允熥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布防图上圈出左营的位置,浓墨瞬间晕开,“朱允炆倒是大方,用空头支票就想买通我的人。”他将笔一掷,笔杆在案上滚了两圈,“去,把那三个都带上来,本王要亲自审。”
周骥迟疑了一下:“殿下,李、王二人是徐辉祖旧部,徐将军虽不在了,但军中还有不少他的老弟兄……”
“徐将军的老弟兄?”朱允熥挑眉,一步步走下堂阶,靴底碾过地上的枯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徐将军当年跟着父皇打天下,靠的是一刀一枪拼杀,可不是靠私通藩王、卖营求荣!”他停在周骥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本王今日就要让京营上下看看,通敌者,是什么下场。”
周骥不敢再劝,转身去传令。不多时,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千户就被押了进来,每人都被打得嘴角带血,李千户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受过刑,却仍梗着脖子,见到朱允熥便啐了一口:“朱允熥!你别得意!我们是京营千户,非皇命不得擅杀,你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朝廷自有法度!”
朱允熥瞥了他一眼,走到张千户面前。张千户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见朱允熥过来,抖得像筛糠:“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都是李千户逼我的,他说……他说朱允炆才是天命所归……”
“闭嘴!”李千户怒喝,“你这软骨头!我们是大明将士,岂能认贼作父!”
“贼?”朱允熥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你们收他密信、改他巡防,帮着他在京营里搞鬼,现在倒说他是贼?”他俯身,一把薅住李千户的头发,迫使他抬头,“本王问你,上个月初三,是不是你让人在西营粮仓的墙角挖了个洞?”
李千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却仍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朱允熥松开手,从周骥手里拿过一卷账册,扔在李千户面前,“这是粮仓的入库记录,初三那天少了五十石米,看守说‘巡营的没去查’——那天的巡营官,就是你吧?”他又看向王千户,“还有你,上个月十五,是不是借口‘军械检修’,让东门的守卫都撤了半个时辰?正好那天,有个长沙来的货郎混进了城,你敢说不是你安排的?”
王千户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允熥直起身,环视着三人:“本王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把朱允炆在京营里安插的人都供出来,可留全尸。”
李千户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嘶哑:“朱允熥,你斗不过他的!他在长沙仁政之名远播,你呢?只会靠杀人立威!将士们心里……”
“心里什么?”朱允熥的声音陡然拔高,从腰间抽出佩剑,剑鞘撞在甲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等众人反应,寒光一闪,李千户的笑声戛然而止,脖颈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随即血如泉涌。他瞪圆了眼睛,倒在地上时,靴子还在抽搐着蹬了两下。
王千户吓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张千户则直接尿了裤子,哭喊着:“我说!我说!左营还有两个百户,是朱长史的远房表亲!还有……还有右营的把总刘三,他上个月去长沙送过家书!”
朱允熥用靴尖踢了踢李千户的尸体,对周骥道:“把他拖下去,挂在营门口,让所有将士都看看。”又看向晕过去的王千户,“泼醒他,再审。”
周骥脸色发白,却还是挥手让人照办。冷水泼在王千户脸上,他猛地惊醒,看到地上的尸体,顿时魂飞魄散,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连三年前朱允炆还在南京时,曾托人给他送过一坛“长沙特产的酒”都交代了。
朱允熥听得不耐烦,挥了挥手:“不必审了,同李千户一个下场。”
剑光再闪,王千户也倒了下去。朱允熥甩了甩剑上的血珠,血滴落在青砖上,像极了绽开的红梅。他看向张千户,后者已经吓得瘫成一团泥:“殿下……小人都招了……求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