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雪下了整整一夜,把断墙残垣裹成一片惨白。天刚蒙蒙亮,朱元璋的亲兵营就踏着积雪出了东门,领头的是周德兴,他甲胄上的冰碴随着马蹄颠簸簌簌掉落,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布防图——昨夜朱棣的人又在西南角楼烧了三座粮仓,烟黑混着雪水在城墙上淌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像未干的血。
“将军,前面就是张昺那帮人的据点了。”副将李新勒住马,指着远处被雪压弯的城隍庙檐角。那里隐约有炊烟升起,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散得很慢,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周德兴眯起眼,看见几个穿着破烂甲胄的人影在墙头晃动,手里的兵器反射着冷光——那是朱允炆旧部的标志,也是朱元璋眼下最微妙的“盟友”。
“按陛下的意思,把这批粮卸在街口。”周德兴翻身下马,雪没到脚踝,他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前走,“告诉张昺,昨天他守角楼有功,多给了两石糙米,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冻住的铁,“今天正午之前,必须把朱棣在西华门的布防画出来,少一个箭塔的位置,下次来的就不是运粮队了。”
亲兵们扛着粮袋往城隍庙挪,雪地上印出杂乱的脚印。张昺从庙里迎出来,他的战袍袖口破了个洞,露出冻得发红的手腕,看见粮袋时,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那是感激,又藏着提防。“周将军费心了。”他拱手时,甲片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布防图已经画好,只是……”
“只是什么?”周德兴挑眉,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西华门内侧有暗哨,是朱棣的亲卫营,领头的是张玉。”张昺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勾着歪歪扭扭的线条,“这人早年跟着朱允炆守过济南,咱们不少弟兄都栽在他手里。朱元璋陛下要是想动西华门,得小心他的铁滑车。”
周德兴接过羊皮纸,指尖扫过“张玉”两个字,冷笑一声:“他那点伎俩,陛下早有准备。”话虽如此,还是把图纸折好塞进怀里,“对了,陛下让我带句话——葛诚昨天擅自带人抢了朱棣的草料场,这事做得糙了,下次再自作主张,就别指望粮道了。”
张昺的脸僵了一下。他知道葛诚的性子,当年跟着朱允炆时就总爱冒险,现在更是像匹脱缰的野马。“属下会管教他。”他低头应道,看着周德兴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才猛地转身往庙里走,“葛诚呢?让他滚出来!”
庙里弥漫着草药和潮湿的气息,葛诚正蹲在火堆旁烤箭头,听见吼声吓了一跳,箭头掉进火里,溅起一串火星。“将军,咋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烟灰,露出道横贯眉骨的疤——那是靖难时被朱棣的骑兵砍的。
“你去抢草料场了?”张昺把羊皮纸拍在供桌上,积雪从他肩头滑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知不知道现在动朱棣,等于把咱们架在火上烤?朱元璋巴不得咱们和朱棣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可弟兄们快断粮了!”葛诚猛地站起来,火堆被他带得噼啪作响,“昨天搜了三个民宅,只找到半袋发霉的谷子,再不动手,都要冻饿而死了!”他指着角落里缩着的几个伤兵,有人腿上缠着破布,血渍渗出来,在雪地里冻成了黑紫色,“他们都是跟着朱允炆陛下出生入死的人,难道就让他们这样等死?”
张昺看着那些伤兵,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三年前朱允炆在奉天殿赐宴,那时候葛诚还是个爱脸红的亲兵,总躲在人群后面,现在却成了敢提着刀跟朱棣硬拼的汉子。“下次要动,先跟朱元璋的人打个招呼。”他最终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周德兴额外给的半块盐巴,“把这个掺进粥里,让弟兄们有点力气。”
葛诚接过盐巴,突然压低声音:“将军,刚才我在草料场听见朱棣的人说,他们要去偷袭朱元璋的军械库,就在今晚三更。”
张昺心头一震。军械库是朱元璋存放火铳和火药的地方,一旦被端,朱元璋的火器营就成了摆设。他盯着火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周德兴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算计,像是早就知道会有动静。“这事……别声张。”他慢慢说,“让谢贵带两个人去军械库附近盯着,要是朱棣的人真来了,就放三响火箭,让朱元璋的人自己应付。”
“那咱们不帮忙?”葛诚急了,“要是朱元璋输了,朱棣下一个就得收拾咱们!”
“帮?”张昺冷笑,“上次咱们帮他守角楼,死伤了七个弟兄,他给的粮还不够裹尸的。这次就让他们狗咬狗,咱们看戏。”他走到窗边,望着朱元璋大营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往日浓了些,像是在集结兵力,“朱元璋想利用咱们,朱棣想除掉咱们,咱们能信的只有自己。等他们两败俱伤,再把朱允炆陛下接回来,这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