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九年腊月二十,北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连日大雪将紫禁城的金瓦覆盖成一片素白,唯有城墙上的八旗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护城河上结着薄冰,几艘破旧的小船被冻在河心,仿佛象征着这个王朝的僵滞。
明使团的车驾在清廷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朝阳门
陈廷敬透过轿帘缝隙观察着这座前朝故都
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慨
他曾在大明会典中读过关于北京城的记载
如今亲眼目睹,只见街道两旁商铺半闭,行人稀疏
偶有巡逻的清兵列队而过,踏碎一地积雪,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大明使臣到——
随着礼官悠长的唱名声,轿帘掀起
陈昌期整了整衣冠,率先踏出轿门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在踏上北京土地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陈廷敬紧随其后,目光立即被城门下列队迎接的清廷官员吸引。
为首三人气度不凡
居中者年约五旬,身着一品仙鹤补服,面容清癯,正是礼部尚书龚鼎孳
左侧官员稍显年轻,穿着二品锦鸡补服,神色倨傲,乃是大学士刘余佑
右侧则是一位满族大臣,身着满式官服,腰佩顺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是内大臣索尼。
陈大人远来辛苦。
龚鼎孳率先拱手,语气平和,
京城天寒,已为贵使预备好下榻之处,请随我来。
使团随着清廷官员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停在一处略显破败的馆驿前
陈廷敬抬头一看,门上悬挂的匾额赫然写着四夷馆三个大字
馆舍门前站着几个身着异域服饰的使臣,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其中还有几个朝鲜装束的使者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面露疑惑
刘余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此乃我朝接待各国使臣之所。朝鲜、琉球、安南等藩属使臣均居于此,请大明使臣在此歇息。
陈昌期面色一沉,站立原地不动:
刘中堂莫非在说笑?四夷馆乃接待藩属使臣之所,我大明与清国既为对等之国
何以将我等安置于此?昔年土木之变,也先掳我英宗皇帝,尚以礼相待
今日清国此举,莫非自认不如瓦剌?
索尼按着腰间的顺刀,厉声道:
如今天下是我大清的天下,你们不过是...
索尼大人!
龚鼎孳急忙打断,额间渗出细汗,
使臣见谅,这或许是
陈廷敬上前一步,朗声道:
《周礼》有云:以宾礼亲邦国
昔年我大明待蒙古使臣,尚以礼相待,安置鸿胪寺。今日清国若执意将我等置于四夷馆,只怕传扬出去,于清国声誉有损。况且...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四周围观的百姓,
若是让京城士民看见大明使臣被如此轻慢,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时,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一个老者低声对身旁的人说:
看啊,是大明的使臣!听说南边现在过得不错...
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捂住嘴巴。
刘余佑冷笑道:怎么?你们现在不过是小有获胜,还摆天朝上国的架子?
中堂此言差矣。
陈昌期不卑不亢,
国之大小,不在疆域,而在气度。清国若自认是天命所归,更该遵循古礼
否则,与夷狄何异?老夫记得,当年清太宗在盛京接待明使,尚且以礼相待
何以今日反而退步了?
这话说得索尼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就要发作
龚鼎孳急忙拦住,低声道:
索尼大人,三思啊!如今战事吃紧,若是传出去我们苛待使臣
只怕各地汉官更要离心。况且...
他声音压得更低,
太后昨日还特意吩咐,要以礼相待。
陈廷敬见状,趁机说道:
龚部堂明鉴。我父子此行,一为吊唁大行皇帝,二为两国修好
若贵国执意相辱,我等即刻返程便是
只是届时天下人议论起来,恐怕于清国不利
想必贵国也不愿在此多事之秋,再多生事端吧?
刘余佑与索尼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时,一个戈什哈快步走来,在索尼耳边低语几句
索尼脸色微变,不情愿地对龚鼎孳点了点头。
龚鼎孳会意,转身笑道:
使臣言之有理。确是
一行人转道鸿胪寺。这里原是明朝接待外国使臣的官署,庭院深深,殿宇巍峨
虽经战火,仍保持着昔日的庄严气象
陈廷敬注意到,鸿胪寺的匾额明显是新换的
墙角的破损处也只是简单修补,处处透着衰败的气息。
待安顿妥当,龚鼎孳单独前来致歉:
今日之事,还望使臣海涵。实不相瞒,朝中对于如何接待贵使,争议颇大。
陈昌期淡然道:
无妨。只是观今日之势,清国内部似乎并不齐心啊。
龚鼎孳苦笑:
几位重臣中,索尼主张强硬,祁充格、吴拜则倾向于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