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昭看向他,目光如电:“施粥修路,自是善举。然善行之外,兼并、放贷亦是事实。功过岂可相抵?《四分律》载,佛陀制戒,规定僧人不得蓄金银宝物、不得从事贸易、不得拥有田园宅舍。后世为方便修行,有所变通,然其根本,在于戒贪戒奢,潜心修行。如今寺庙田产阡陌,资财巨万,僧众逾千,其中潜心向佛、持戒清修者几何?攀附权贵、坐享供养者几何?借佛敛财、败坏清誉者几何?”
他站起身,环视众僧及在场乡绅百姓,声音朗朗:“本王非欲灭佛,实乃护法!《寺观管理条令》,设理番司,核定僧额,配给‘供养田’,发放度牒以明身份、定员额,正是要保障真心修行者衣食无虞,专心向道。无度牒者,即为不合法之僧道,官府不予承认,亦不得享受免赋优待。清理超额田产,清查非法所得,正是要涤荡污浊,重振清净道场!使佛法回归本心,使僧众回归修行。此乃护持正法,非是毁法!”
一直静听的青崖子此时开口,声如清泉:“无量天尊。贫道方外之人,本不应多言。然殿下所言,暗合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之理。道观寺庙,贵在清修。若执着于田产资财,牵绊于俗务纷争,则道不道,佛不佛矣。理番司发放度牒,正本清源,使真修者得其位,滥竽者无所藏,于道于佛,皆是善政。”
慧明禅师默然良久,额头隐现汗迹。周景昭不仅熟稔佛理,更能直指积弊,更有道门高人、乡绅百姓在场见证,其立论根基牢固,难以辩驳。
周景昭语气稍缓,却更显沉重:“大师,佛法在世,不离世间法。人多之地,恩怨必多。佛门本是清净地,然僧众一多,龙蛇混杂,难免生出是非。本王曾闻,二十年前,苍山某寺,因寺产分配不均,监院与都寺两派僧众械斗,死伤十余人,宝刹染血,经卷蒙尘。五年前,洱海之滨一庙,为争夺香火田,僧人勾结地方豪强,构陷良善,闹出人命。此等悲剧,岂是佛门应有之相?岂是慈悲为怀之本意?”
他目光灼灼,看向慧明及众僧:“人多处,是非多。佛门亦在人间,岂能例外? 若不加以规范,去芜存菁,使真心修行者得其位,令投机钻营者无所遁形,则今日之崇圣寺,安知不会成为明日之苍山寺、洱海庙?”
这番话,结合具体事例,直指寺庙内部因利益而产生的腐朽与争斗,令在场不少僧人面色变幻,几位首座更是低头不语。那几位百姓代表听得真切,想起自身或邻里遭遇,不禁暗暗点头。
周景昭最后缓声道:“本王设立理番司,核发度牒,清丈寺田,非为剥夺,实为保全。保全佛法清净,保全真心向佛者之修行,亦保全寺庙长久之基业。使僧有定数,田有定额,则争端可息,清修可成。”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院中苍翠古柏,悠然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禅诗一出,满院俱静。众僧皆露惊容,连慧明禅师也猛然抬首,眼中光芒闪动。此偈直指心性,境界高远,竟出自这位年轻亲王之口!
周景昭吟罢,看向慧明,意蕴深长:“大师,佛法精义,在于明心见性,破除执着。执着于田产之‘有’,是尘埃;执着于僧众之‘多’,是尘埃;执着于特权之‘固’,亦是尘埃。理番司所行,恰是拂去这些尘埃,助佛门重现‘明镜台’,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