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浓墨重彩,最终淡出了地平线。
马车驶出官道,碾过铺满落叶的泥土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与京城里金戈铁马的喧嚣、宫墙内勾心斗角的寂静截然不同,它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律动,一点点涤荡着凌霜心头的尘埃。
她靠在车壁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山峦是沉静的黛青,溪流是剔透的银带,偶尔有飞鸟掠过天际,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这是一个和平而美丽的世界,一个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世界。
可她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虽然暂时蛰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个温暖的人间隔离开来。她能触摸到车壁的木纹,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草木香,却感受不到那份本该属于她的、踏实的安宁。她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包括她自己。
易玄宸就坐在她的对面,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一件随时可能再次破碎的琉璃。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空洞,看到了她强撑着的平静,也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道细微的、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痕。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疼痛。
在靖王府的密室里,当他看到那支箭穿透自己胸膛时,他唯一的念头是,她终于安全了。可当他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看到她身后那尊毁天灭地的彩鸾神像,看到她眼中那片冰冷的、属于神只的漠然时,他才明白,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她活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马车行至一处山涧,易玄宸让车夫停下。
“我们下去走走吧。”他说。
凌霜没有异议,默默地跟着他下了车。山涧边,流水潺潺,几块圆润的青石散落在浅滩上。易玄宸牵着她,走到一块最大的青石旁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的发梢和肩上,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凌霜。”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她转过头,看向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他的倒影,清晰,却又遥远。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成亲吧。”
凌霜愣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可能会问她关于那股力量的事,可能会劝她放下心结,可能会用各种方式来开导她。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
成亲。
这个词,对她而言,曾经意味着一场交易,一个责任,一个束缚。从最初的“假扮夫妻”,到后来的并肩作战,它始终带着一层功利的色彩。可此刻,从易玄宸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而滚烫的分量。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很轻。
“不是因为盟约,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为了给守渊人一个交代。”易玄宸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是因为我爱你。”
这五个字,他说得清晰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炭,烙在凌霜的心上。
“我以前,总想着要保护你,要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我以为那是爱。”他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直到那支箭射进来,我才明白,我有多自私。我只想让你活着,哪怕代价是让你一个人背负所有。”
“我看到了,凌霜。在你释放那股力量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恐惧,也看到了……你眼中的孤独。”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了。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凌霜,是烬羽,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想陪在你身边。不是作为守护者,不是作为盟友,而是作为你的丈夫。”
“所以,嫁给我,好吗?”
凌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些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不敢触碰的恐惧和不安,那些关于自我认知的迷茫和挣扎,在这一刻,被他用最直白、最温柔的方式,全部剖开,然后,用最温暖的爱意,轻轻地包裹了起来。
他没有问她那股力量是什么,没有劝她去控制它,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他只是告诉她,无论她是什么,他都接受,他都爱。
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安抚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深情、担忧和坚定不移,那道横亘在她与世界之间的无形屏障,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阳光,终于从那道裂缝里,照了进来。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易玄宸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珍视和相依为命的决心。
当他们回到守渊村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