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韩某便问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鹰隼般攫住首领,确保对方听清每一个字。
“将军阁下,现下,在你手中,准确,是在这龙台山洞穴之中,以及......方才那座阁楼院之内,你所有可调遣、可动用的手下,共计......有多少人?”
不待首领完全消化这个问题,黑衣人紧接着抛出了更关键、更致命的一问,语气陡然变得更加锐利。
“而这所有人中,修为达到八境及以上,可称之为‘高手’的,又有多少人?!”
他死死盯着首领瞬间收缩的瞳孔,声音冰冷而充满压迫感。
“韩某要的,是确切的数目!分毫不差的确切数目!这,关乎计划的成败,更关乎......尔等的生死!”
首领闻听黑衣人此问,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细长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眯,八字胡也停止了捋动。
他没想到黑衣人会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具体,这已不仅是商议计划,更像是......在摸底,在评估他们的实力底蕴。
这数目,大不大,不,虽非绝顶机密,却也关乎此间巢穴的虚实安危。
他心中迅速盘算:这韩君,是真为计划所需,还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细?若告知实数,会不会暴露弱点,反被其拿捏?若虚报,又恐被其识破,影响“合作”......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与思索之色,目光闪烁,迟迟没有开口。
黑衣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耐。
“怎么?将军方才还信誓旦旦,什么‘知无不言’,‘期待合作’,转眼间便如此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了?莫非......连这点‘不算绝密’的家底,都舍不得让韩某知晓?”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冰刃,直刺首领眼底,声音带着一种被轻视的冷怒与自嘲。
“将军莫非还在怀疑韩某的诚意?你应当清楚韩某如今的处境!大晋疆域虽广,却已无韩某立锥之地!朝廷通缉,萧党追索,天下几无容身之所!更何况......”
黑衣人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与决绝,一字一顿。
“阿糜,在你们手中!”
他死死盯着首领,眼中寒光凛冽。
“事到如今,韩某除了与你们合作,借助你们的力量除去苏凌,换取一线生机,换取阿糜的自由,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将军若连这点基本的信任都不愿给,连这点实情都要隐瞒,那这‘合作’,不谈也罢!”
他猛地一甩袍袖,脸上露出极度失望与愤懑的神色,朝着首领极为不耐、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地拱了拱手,声音斩钉截铁。“既然将军不愿坦言,那今日便当韩某未曾来过!他日若有机会,面见你们那位‘大将军’或‘女王陛下’,韩某自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详细禀明!”
“届时,苏凌未除,后患无穷,一切罪责,皆由将军你......一力承担!告辞!”
罢,黑衣人竟是真的不再多看一眼,毅然决然,转身便朝着厅外大步流星走去!背影挺拔孤绝,带着一股不容回旋的决绝!
“韩君留步!韩君息怒!”
首领见状,脸色终于变了变,连忙快步上前,伸手虚拦,脸上堆起尴尬又急切的假笑。
“韩君误会了!本将军绝非不信韩君,也绝非有意隐瞒!只是......韩君突然问起具体数目,本将军一时之间,也需在脑中仔细盘算核对一番,以免有误,这才迟疑了片刻,绝非有意搪塞!韩君切莫动气!”
他一边,一边观察着黑衣人的神色,见对方脚步虽略缓,但去意甚坚,并无停留之意,心中更是急切。
他深知黑衣人所言非虚,苏凌已成心腹大患,且得了天子金令,随时可能发难。
黑衣人此刻是他们除掉苏凌、或许还能借此搅乱大晋朝局的关键棋子,更是掌握阿糜这张牌的“合作者”,若真就此闹翻,于他大大不利。
更何况,黑衣人威胁要向“大将军”或“女王”告状,虽未必能成,但总是一层麻烦。
黑衣人闻言,脚步终于停下,微微侧身,斜睨了首领一眼,眉头紧锁,语气依旧冰冷。
“哦?那将军......可算清楚了?数目究竟几何?”
首领见黑衣人停下,心中略定,连忙点头,脸上换上一副真切中带着痛惜与无奈的神情,长长叹了口气。
“唉......不瞒韩君,我等远渡重洋,本为与孔、丁二位大人共谋大事,助大晋天子重掌权柄,亦是结个善缘。奈何天不遂人愿,海上遭遇罕见风浪,折损了不少船只与人手。”
“登陆之后,又在这异国他乡行事不便,几次筹划袭杀那苏凌,皆......功败垂成,损兵折将......”
他摇头晃脑,语气沉痛,仿佛真的损失惨重。
“如今,本将军手下可用之人,着实不多。满打满算,连同各处暗哨、守卫、以及伺候阿糜姑娘的侍女在内,也不过......三十五人而已。”
他顿了顿,偷眼瞧了瞧黑衣人脸色,继续苦着脸道:“至于韩君所问的八境以上高手......更是捉襟见肘,寥寥无几。”“除了本将军自己,勉强算得上一份战力之外,便只有‘须佐’与‘阿昙’二人,堪当重任了。”
“余者,多是六七境,或是不通武艺的仆役。实不相瞒,如今人手短缺,高手匮乏,本将军亦是......忧心如焚啊!”
他得情真意切,一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模样,甚至刻意流露出几分颓唐与无力感。
黑衣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同情,也无讥讽,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两口古井,不起波澜,将首领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待首领语毕,那番痛心疾首的表演幕,黑衣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呵......原来如此。将军手下,竟是如此......‘人才济济’。”
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淡薄、却又刺骨至极的失望笑容。
“罢了。韩某本是一片赤诚,欲与将军,与贵国女王陛下,精诚合作,共谋大事。奈何......将军的态度,实在令韩某心寒齿冷。”
“连句实话,都吝于相告。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韩某告辞,将军......好自为之。再会!”
这一次,他得更加干脆利,甚至不再给对方任何解释或挽留的余地,再次一拱手,转身,步伐坚定地朝着大厅门口走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机会已给,是你不要。
“韩君!韩君且慢!”
首领脸上那伪装出来的痛惜与无奈瞬间被一丝尴尬与急切取代,他连忙再次上前,几乎是跑着挡在黑衣人身侧,脸上堆满了讪笑。
“唉!韩君莫要如此性急!此间事务千头万绪,本将军连日焦头烂额,方才一时恍惚,算得仓促了些,数目或有疏漏......容我再细算算,细算算!”
他搓着手,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片刻后,一拍额头,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方才漏算了后院轮值的一队暗哨,还有厨房两个颇有气力的杂役......如此算来,眼下可用之人,当有四十六人!对,是四十六人!”
他看向黑衣人,眼中带着“这次绝对没错”的笃定,又补充道:“至于八境以上高手......除了本将与须佐、阿昙,倒还有四名武士,平日不常露面,负责紧要处的守卫,修为也还过得去。”
“共计......六名高手。这次绝无虚言了!”
黑衣人闻言,脚步再次停下。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首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其古怪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他缓缓重复了一遍首领的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可用之人,四十六。八境以上高手,六名。很好。”
他没有质疑,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数字。
然后,他再次朝着首领,极其随意、甚至带着一丝敷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将军保重。告辞,再见。”
完,他竟是真的不再有丝毫留恋,第三次转身,步履沉稳,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扇洞开的厅门走去!
这一次,他的步伐甚至比前两次更加从容,更加决绝,仿佛已经彻底对这场“合作”失去了兴趣,对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异族首领,只剩下了彻底的鄙夷与放弃。
首领看着黑衣人第三次决然离去的背影,脸上那讪笑与急切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幽深难测,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再出声挽留,也没有示意手下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紧紧锁着黑衣人的背影。
一旁的“须佐”与“阿昙”见状,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刚欲上前请示是否强行阻拦,却被首领不动声色地一摆手制止。两人只得按捺住,手按刀柄,死死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对身后的一切恍若未觉,他已大步走到了厅门前。
门外月光清冷,夜风拂面。
之前开门迎接的那名温婉侍女,正垂手侍立在门边。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开门。
侍女迟疑了一下,目光飞快地瞟向厅内的首领。见首领没有表示,她只得躬身,伸出素手,准备拉动门闩。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黑衣人沉稳的脚步声,和那侍女拉动门闩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就在那扇厚重的厅门即将被侍女拉开一条缝隙,门外清冷的夜风即将涌入厅内的刹那——
一直静立不动的首领,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算计似乎被某种决断取代。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彰显的、混合着“诚意”与“无奈”的朗声,清晰地传遍整个前厅。
“韩君——请留步!”
他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推心置腹”的诚恳笑容,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锐光,始终未曾消散。
“本将军觉得......你我之间,或许......还可以再多聊一聊。”
他停在黑衣人身后数步处,目光紧紧锁住黑衣人微微顿住的背影,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意味。
“方才......或许是本将军太过谨慎了。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能真正......天衣无缝......”
他顿了顿,迎着黑衣人缓缓转回的、依旧平静无波的目光,一字一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沉声道:
“本将军......可以告诉你,真正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