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在案前坐下,指尖抚过微凉的宣纸,目光落在那方莹白的砚台上。她深吸一口气,提起了案上的狼毫。狼毫笔是用上好的紫毫制成,笔锋柔韧,握在手中分量刚好。她的指尖微微用力,笔尖在宣纸上悬停了片刻,墨汁在笔尖凝聚,滴下一小点墨痕,像是一颗小小的黑痣。
而后,她的手腕轻转,笔尖缓缓落下。先写下的是那半片卖身契上的名字——“倪土”。她的字迹素来娟秀清丽,如同她的人一般,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今日写下这两个字时,笔锋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横撇竖捺间,竟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力道,像是要将这个名字深深镌刻在宣纸上。
写完名字,她没有停歇,而是凭着记忆,将那首曲子的旋律化作音符,一点点勾勒在纸上。宫商角徵羽,那些跳动的音符像是一个个小精灵,在宣纸上排列组合,渐渐还原出那日雪地里听到的清婉曲调。接着,她又回想那些零星的歌词,凭着模糊的记忆补全,一句句斟酌,一字字打磨,生怕记错了分毫。
“红尘高,倚在鸿门,不如梦不破,不供奉红人,红楼梦不颂与共的明不冲破。”她补全了后两句,虽不知是否与原曲一致,却觉得这般意境,才配得上那日的风雪与那人的风骨。
一曲终了,纸上墨迹淋漓,字与音符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独特的画卷。上官婉儿放下笔,手腕微微发酸,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却久久未曾回神,目光紧紧锁在纸上的名字与曲调上,仿佛透过这些墨迹,又看到了那日雪地里的身影,听到了那清婉的哼唱。
“姑娘,您刚醒,不宜劳累。”墨书再次轻声提醒,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面前,“喝口参茶暖暖身子吧,仔细伤了元气。”
上官婉儿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参茶,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案边。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纸上的“倪土”二字,墨痕已干,触感微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疑惑,有牵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那日的大雪,下得格外大,漫天飞雪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她本是借着前往终南山祈福的名义,悄悄逃出东宫的。家中早已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京城的世家公子,家世显赫,容貌出众,可却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流连花丛,不学无术。她自小饱读诗书,心高气傲,怎肯嫁与这样的人?多次向家中请辞,却都被驳回,只说这是家族联姻,容不得她任性。无奈之下,她才想出这个法子,想要借着祈福的机会,寻个由头,彻底解除这门让她满心抗拒的婚约。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路会遭遇如此意外。马匹行至山腰时,因积雪过厚,马蹄打滑,竟失足朝着一旁的深沟坠去。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满是不甘与恐惧。若非那个名叫倪土的男子恰巧路过,舍身相救,她恐怕早已葬身雪底,化作深沟里的一抔黄土,再也没有机会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醒来后,她躺在东宫的暖阁里,宫人奉了她父亲的命令,四处搜寻那位救命恩人的踪迹,却如同大海捞针,再也找不到那人的半点讯息。只有墨书在事故现场寻回了这方裹伤的布条,还有布条上粘着的半片卖身契。
他是谁?一个随身携带卖身契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是依旧身为奴仆,还是早已赎身,却将这卖身契带在身上警醒自己?又为何救了她之后,便悄然离去,连一句姓名都未曾留下,只留下这半片带着血迹的麻纸,让她凭空牵挂?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头盘旋,像是一团缠绕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她对着纸上的名字,怔怔地出神,那个雪地里的身影,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清婉的曲调,还有那粗布衣衫下的侠义心肠,都如同一颗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檀香氤氲的暖阁里,悄悄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一份挥之不去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