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静水初入官道(2 / 2)

白衣盗 囹咙 2275 字 2天前

真的只是一个大盗吗?那些被盗的,第二鸿、欺压茶农的茶楼老板、贪污漕运的官员……明面上或有善名,暗地里却都藏着龌龊。茂儿爷似乎……有所选择。这让他想起黄惜才的话:“善恶在乎心。”若这盗贼所盗皆为不义之财,甚至散于百姓,那在百姓心中,他究竟是“盗”,还是“侠”?而在律法铁尺之下,他又只能是“盗”。

律法,公道,人心。这三者,何时才能完全重叠?

“大人,天色不早了,前面十里有个驿馆,是否在那里投宿?”陈默请示道。

李致贤抬头,日头已西斜,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将远山轮廓染上一层金边。“好。”

驿馆比想象中破旧,墙皮剥落,马厩里传来牲口不安的踢踏声。驿丞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见李致贤气度不凡,虽衣着朴素,却不敢怠慢,将最好的两间房安排出来——其实也只是稍微干净些,被褥依然有股淡淡的霉味。

用过简单的晚饭,李致贤让陈默自去休息,自己则掩上房门,从蓝布包袱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薄木匣。钥匙贴身藏着。打开木匣,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厚厚的纸笺,最上面是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调任文书,是离京前,宰相亲自交给他的。

他点燃油灯,就着昏黄的光,再次翻阅那些他已经能背下来的文字。

“苦主第二鸿,京城第二大绸缎商,人称‘第二善人’,于七月初八夜失窃祖传龙凤玉佩一枚,声称价值连城,且为家族信物……”

“八月中,东城‘茗香阁’茶楼被盗,丢失现银三百两,掌柜刘姓,茶楼此前被多次指控压价收购茶农新叶,赊欠货款……”

“九月十二,漕运司仓曹主事王焕之郊外别院被盗,丢失账册一本及珠宝若干,三日后,账册副本出现于市井,揭露其勾结商船虚报损耗、私分粮款……”

每一桩案子都独立成篇,但李致贤用朱笔在边缘做了细细的批注和连线。他铺开一张自己绘制的简易京城地图,将发案地点一一标注。目光巡弋,试图找出某种规律。盗贼似乎对京城布局极为熟悉,行动路线飘忽,但仔细看,案发地多集中在旧城区和富贵坊市交界地带,那里巷道复杂,人口密集,易于藏匿和脱身。

他的手指停在“第二鸿”这个名字上。玉佩……皇室样式……这个细节在卷宗里只是一笔带过,却让他格外在意。什么样的商人,会拥有“龙凤”纹样的玉佩?即便再富有,这也是僭越。第二鸿声称是祖传,祖上又是何等人物?

窗外传来风声,秋夜的风已带凉意,吹得窗纸扑簌作响。李致贤收起卷宗,吹熄油灯,和衣躺下。驿馆的床板很硬,被褥单薄,但他并无睡意。睁着眼,望着屋顶模糊的椽子,思绪却已飞到了京城。

那里等待他的,不仅是积压如山的疑案,不仅是狡猾莫测的盗贼,更是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各方窥探的目光、以及那句“神妖论”背后可能触及的、更深的禁忌。宰相举荐他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帝在偏殿召见时那平和语气下的压力,都预示着这绝非一次简单的缉盗升迁。

而他自己呢?从静水到京城,从治理一县到涉足中枢,从明断民间讼事到暗查朝野迷案……这一步跨出,便再无回头路。他坚持的律法,在更复杂的权力场中,是否还能如尺如镜?他心中那份对公道的追求,在黑白混沌的旋涡里,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黄惜才一家。那袋银子能解他们一时之困,却改变不了他们底层挣扎的命运。黄菡那孩子,聪慧的目光令人难忘,乱世之中,这份聪慧是福是祸?自己留下的那点善意,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李致贤在纷乱的思绪中渐渐睡去。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静水县衙的书房,窗外却是京城巍峨的宫墙。黄惜才坐在他对面,不再是破落户的寒酸,而是一身玄端朝服,指着他说:“李大人,你说你是神,还是妖?”他低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龙凤纹路突然活了过来,缠绕着他的手腕,越收越紧……

他猛然惊醒,窗外天色仍是浓黑,远处传来几声凄凉的鸦啼。额上竟有一层薄汗。

心,跳得有些急。他坐起身,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那个梦,荒诞却尖锐。神?妖?执法者?或许此行京城,他要追捕的不仅是盗贼,更是对自己心中某种界限的叩问。

披衣下床,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驿馆简陋的庭院中。夜空如墨,星河低垂,四野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东方天际,尚未有一丝亮色。

他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能看到一片巨大的、无声旋转的旋涡,等待着吞噬一切。而他,正策马奔向那里。

“神妖论……”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坚定的弧度,“便让我去看看,这京城的神坛之上,供着的究竟是哪路神仙;那阴影之中,藏着的又是何等精怪。”

夜风卷起他白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在那片遥远的、尚未抵达的黑暗里,已有一双眼睛,穿越重重迷雾,平静地注视着他这条渐行渐近的孤影。

天,快要亮了。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