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三年的春天,来得迟了些。汴河两岸的柳树刚抽出些许嫩芽,料峭的寒风中,还裹挟着去冬的肃杀之气。后周世宗柴荣的灭佛诏令,如同这阵寒风,在经历了初期的雷霆万钧之后,其触角伸向帝国各个角落时,开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在东京汴梁、西京洛阳这样的天子脚下,以及大名府等核心重镇,政策的执行堪称雷厉风行。汴梁城内,皇城司的逻卒日夜巡逻,昔日香火鼎盛的无额寺庙早已山门紧闭,封条上的官印赫然在目。偶尔有虔诚的老妪偷偷在废寺外墙下摆上一碟瓜果,点燃一炷香,也很快会被驱散。官府衙役挨家挨户核查,确保民间铜器佛像已如数上缴,若有隐匿,一经告发,立拘锁拿。在这里,皇帝的意志如同汴京城的城墙一样,坚不可摧,不容置疑。僧侣们要么持有度牒,迁往有敕额的官方大寺,接受更严格的管理;要么还俗归家,别无他路。
然而,天高皇帝远。在距离汴京千里之外的秦岭深处,或是河东、河北的一些偏远州县,情况则大不相同。
张老汉,如今又变回了张栓柱,离开清凉寺后,他无处可去,老家的破屋和田地早已荒芜。他跟着几个同样还俗的僧人,成了流民,一路向西,漫无目的地逃亡,希望能找到一处可以活命的角落。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沿途可见许多被废弃的寺庙,断壁残垣,佛像倾颓,一派凄凉景象。
这日,他们逃入秦岭腹地的一个小山坳。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竟隐约传来钟声和诵经声。循声而去,密林深处,竟藏着一座小小的寺庙,虽然简陋,却仍有香火。一个中年僧人正在扫地,见到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先是一惊,随即露出怜悯之色。
“师父,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张栓柱等人跪倒在地。
那僧人叹了口气,将他们引入寺内,拿出些粗粮饼子。“吃吧,看你们样子,也是遭了‘法难’的同道。”
“师父,您这寺……”一个同行的还俗者疑惑地问,言下之意是,这寺为何还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