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碗镇炉(1 / 2)

雷声的余韵似乎还在梁柱间嗡嗡作响,混杂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响,震得清玄耳膜发疼。他瘫坐在殿门内的阴影里,冰凉的雨水从湿透的道袍渗进去,贴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但比起心底涌上的寒意,这点冷实在不算什么。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殿中央。

那尊半人高的青铜香炉,是清风观为数不多的老物件,据说是开山祖师留下的。炉身铸着模糊的云纹,常年烟熏火燎,泛着一种沉黯的乌光。平日里,炉中香火不断,青烟笔直上升,萦绕在肃穆的神像前,是这清冷道观里唯一显得有“活气”的景象。

可现在……

一只豁了口的、脏污不堪的粗陶破碗,碗底朝天,严丝合缝地倒扣在香炉顶上,像给这庄严法器戴了一顶滑稽又可悲的破帽子。碗沿缺了的那一块,像个无声咧开的嘲笑的口。

炉子里,清玄早上亲手点燃的三炷上好檀香,已经熄了。

不是慢慢燃尽的那种熄灭,而是一种突兀的、毫无征兆的死亡。三柱香并排立着,香头那点暗红色的火星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三截惨白的香灰,勉强维持着形状。一缕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从香身逸出,升到碗底便被挡住,只能贴着粗糙的陶壁盘旋、纠缠,最终无力地弥散在碗沿周围,形成一小团混沌的雾气,再也无法抵达神像的衣袂。

殿里的光线因为暴雨而异常昏暗,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将这一幕瞬间照亮,定格成一种诡异莫名的画面:三清祖师泥塑的慈眉善目,香炉的沉黯古朴,与那只格格不入的、象征着最底层污秽与贫穷的破碗,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强行组合在一起。

“疯子……真是个疯子……”清玄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他想用这个念头来驱散心底不断扩大的恐慌。“什么泥像成精,庙要塌了……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对,一定是这样。那老乞丐被自己赶走,心怀怨恨,故意弄这么一出把戏来吓唬人。那碗说不定是用了什么江湖戏法粘上去的,那香……也可能是被雨水飘进来打湿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不能慌,清玄,不能慌。先把这破玩意儿弄下来,把香重新点上,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明天王员外还要来,看到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决心,大步走到香炉前。

离得近了,那只破碗更显得污秽不堪。碗壁上糊着厚厚的、黑黄色的污渍,像是食物残渣、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经年累月混合而成,边缘的豁口参差不齐,露出里面粗糙的灰白色陶胎。碗底似乎还有些干涸的泥巴。

清玄嫌恶地皱了皱眉,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准备一把将碗掀下来。

他的手指碰到了碗沿。

冰凉,粗糙。

然后——

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猛地从碗上反弹回来!

不是撞击,不是震动,而是一种纯粹的、排斥的“力”,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坚韧无比的墙。清玄只觉得指尖一麻,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酸,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只碗。碗纹丝不动,甚至连晃都没有晃一下,仿佛刚才那一下触碰只是幻觉。

“邪门……”清玄咬了咬牙。肯定是角度不对,或者那老东西用了什么巧劲卡住了。

这次,他伸出双手,左手扶住香炉边缘稳住身体,右手再次抓向碗沿,这次用了全力,五指抠进碗沿的豁口处,猛地向上一提——

“呃!”

又是一股更强的反震之力传来!这次不只是手臂,他感觉半边身子都被震得发麻,那力量顺着指尖直窜上来,激得他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碗依然稳稳地扣在那里,而他拼尽全力的抓提,如同蚍蜉撼树。

这不可能!

清玄的脸色彻底白了。这绝不是普通的碗,也不是什么戏法!哪只普通的破陶碗能有这般重量?这般邪性?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混合着往下流。他不信邪,绕着香炉转了一圈,从不同角度去掰、去撬、甚至试着旋转。可无论他从哪个方向用力,那碗就像是从香炉上长出来的一部分,或者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将它死死地“焊”在了炉口之上。

他累得气喘吁吁,道袍被汗水(或许是冷汗)再次浸湿,粘腻地贴在身上。可那只碗,那只肮脏、破烂、可笑的碗,依旧牢牢地镇在香炉上,嘲笑着他的一切努力。

殿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大殿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神像的面容。只有那只破碗,在昏暗中仿佛成了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思绪,都不由自主地被它吸过去。

就在清玄几近绝望,瘫坐在香炉旁,目光空洞地望着碗底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现在,你信了么?”

清玄浑身剧震,骇然回头!

大殿门口,不知何时,又站着那个身影。

老乞丐。

他去而复返,这是第三次。

但这次,他不再佝偻,不再瑟缩。他就那样静静站在门槛外的雨檐下,身上还是那件湿透的破衣,头发还是那样凌乱肮脏,可整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雨水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目光,注视着清玄。

那目光,不再浑浊,不再憨傻,而是像雨后的深潭,清澈,却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