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艰难吐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已泛起了血腥味。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吸收了海量精气神的黑色石碑,猛地一震!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又仿佛响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钟鸣,骤然在狭窄的山洞中炸响!声音凝实如有实质,震得洞顶簌簌落下灰尘,清玄的耳膜刺痛,几乎失聪。
石碑上,那些原本只是隐隐流动的金色经文,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烈焰,骤然间光华大放!夺目的金光从每一个字迹中迸射而出,将整个山洞映照得如同白昼!金光并不刺眼,反而充满了一种浩瀚、苍茫、悲悯、镇压一切的磅礴气息!
与此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波纹,以石碑为中心,轰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波纹穿透石壁,无视山体,瞬间扫过整个青云山!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剧烈地、短暂地震动了一下!那并非地震的持续摇晃,而像是一头狂暴的巨兽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摁住,发出不甘的、最后的一次挣扎闷响,随后便迅速归于沉寂。
山洞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狂风暴雨,在这一刻,声音也诡异地低伏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威严所震慑。
金光缓缓收敛,重新内蕴于碑文之中。山洞里恢复了昏暗,但那块镇山石碑,却仿佛“活”了过来,通体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出稳固如山、安抚万物的气息。
成功了……
清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他此刻的状态,已糟糕到极点。
按在凹槽里的手,伤口早已不再流血——或者说,流出的已不完全是血,而是一种混合了生命精华的、淡金色的液体,此刻正被石碑缓缓吸收殆尽。他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嗡鸣不止,身体里空空荡荡,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剧烈的虚弱感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还在持续,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衰老感。他知道,自己的头发一定白了大半,面容也一定苍老得可怕。一半的精气神……这就是代价。
但他不能昏在这里!
师傅还在等!那只碗……必须取下来!石碑只能镇住地脉,防止山崩,却解不了山神对香炉的封印!如果香火彻底断绝,清风观的传承……就真的断了!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星火苗,支撑着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动起来……清玄……动起来……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翻滚着,用胳膊肘,用膝盖,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向洞口挪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针扎般的疼痛,都耗费着所剩无几的元气。冰冷的石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和身体,留下一道道污迹和血痕。
终于,他滚出了洞口,重新沐浴在冰冷的雨水中。雨水打在脸上,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丝。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身体虚弱到了极致,视线模糊,双腿发软,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抓着一切能抓住的草木、岩石,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雨水混合着泥浆、血水,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泥人。那身青布道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冲进清风观的前殿时,天色已近黄昏,雨势稍歇,但殿内更加昏暗。
香炉还在那里。
破碗也还在那里,依旧倒扣着,碗沿的裂缝,似乎比之前更明显、更长了,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趴在那里。
清玄踉跄着扑到香炉前,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却同样布满泥污和擦痕的左手,颤抖着,抓向那只破碗。
这一次,没有无形的力量阻挡。
手指碰到碗沿的瞬间,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咔。”
那只扣在香炉上、仿佛重若万钧、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的“纳元碗”,应手而起。
碗,被他拿下来了。
碗底朝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香灰的痕迹。而碗身侧面,那道裂缝贯穿了几乎半个碗壁,触目惊心。
随着碗被取下,香炉口再无阻碍。炉内,那三柱早已熄灭的残香,竟无风自动,香头猛地爆出三点极其微弱的火星,旋即,三道极其纤细、却异常凝实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穿过昏黄的殿内光线,重新缭绕向三清祖师沉默的面容。
殿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沉滞压抑的气息,仿佛也随之被这三缕青烟带走,悄然消散了一部分。
完成了……
清玄看着手中裂纹遍布的破碗,又看看重新升起烟柱的香炉,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力完成。
眼前最后的光景,是神像模糊的衣袂,是袅袅上升的青烟,是手中破碗那道刺眼的裂痕。
然后,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他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手中,那只豁口、裂纹的破碗,滚落在地,转了几圈,停在了香炉的阴影里。
殿外,最后几滴雨水从屋檐滴落,敲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