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疫劫证道(2 / 2)

采回药材,他就在道观的中庭架起最大的陶罐,按照古方记载的繁琐步骤,亲自煎煮“清瘴辟秽汤”。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专注无比的脸庞,药气蒸腾,弥漫在道观上空,冲淡了山中那日渐浓重的甜腥瘴气。

药成后,他分装好,亲自送往镇上。他没有直接闯入病患家中,而是先找到镇上几位尚有胆识的乡老,说明情况,让他们组织尚未染病的青壮,做好防护(用醋熏蒸过的布巾蒙住口鼻),将汤药送入各家各户,并严令隔离,处理好病患秽物。

他自己则选择了疫情最重、几乎已被视为“死地”的几条街巷。他挨家挨户敲门,隔着门扉询问病情,将药包从门缝递入,仔细叮嘱用法。遇到家中已无人能起身的,他便轻轻推门进去。屋内往往污秽不堪,弥漫着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病患奄奄一息。清玄面不改色,先小心清理秽物,开窗通风,然后为病患喂药、擦身,处理疮口。

有人认出他,虚弱的眼中流露出感激和担忧:“道……道长……您快走……这病……传人……”

清玄只是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温和道:“莫说话,留着力气。药喝了,会好的。”

他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恐惧。白日送药照料,夜晚回观煎药,有时就在病患家的屋檐下和衣打个盹。短短数日,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平和,像定海的神针,无声地安抚着绝望中的人们。

奇迹般的,那“清瘴辟秽汤”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最先服药的几个轻症病人,症状在两天后开始缓解;重症者虽然病程更长,但也陆续出现了退烧、止泻的迹象。消息传来,绝望的镇子仿佛注入了一线生机。更多的人开始鼓起勇气,按照清玄的方法进行隔离和服药。

清玄更加忙碌,但他严格把控着药材的分配和煎煮,确保每一份药都发挥最大效用。他自己则依旧穿梭于最危险的区域,仿佛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疫气,对他毫无影响。

一个月后,疫情终于被控制住。最后一个重症病人退了烧,能够起身喝粥。镇上再没有新增的病例。哀伤依旧笼罩着小镇,失去亲人的家庭还在哭泣,但那种灭顶的恐惧,已然散去。

活下来的人们,将清玄视作了救命的神仙。当清玄最后一次从那条曾被称为“死巷”的街道走出来,准备返回山上时,幸存下来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镇口,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活神仙啊!”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道长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磕头声、感激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清玄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些劫后余生、泪流满面的面孔,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他们身上还带着病后的憔悴,眼中却重新燃起了生的光。

他没有像传说中神仙那样拂尘一笑,飘然远去。他缓缓走上前,伸出那双因采药煎药而更加枯瘦、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将最前面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一扶起。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量。

“诸位请起,”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贫道并非神仙,只是略通医理,尽了本分。能度过此劫,是诸位自身命不该绝,也是大家齐心协力、互帮互助的结果。日后,还需注意卫生,强健体魄,敬畏自然。”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让众人心中暖流涌动。他们望着这位白发苍苍、衣衫简朴、为了救治他们累得几乎脱了形的老道长,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

清玄没有再说什么,对众人微微颔首,便转身,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竹杖,沿着山路,一步一步,慢慢向清风观走去。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背影依旧佝偻,甚至比来时更加瘦削,却仿佛顶天立地,撑起了这一方风雨飘摇后的晴空。

回到观中,他没有立刻休息。依旧先净手,然后走到案前,捧起那只纳元碗,就着最后一缕天光,细细擦拭。

碗身冰凉,裂缝依旧。

但他的心,却如同被山泉洗过一般,清澈见底,无波无澜。

疫劫,是劫,亦是证。

证的是他这三十余年,擦拭的不只是一只碗,更是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