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点点头，没有多言。

清玄在石生的搀扶下，慢慢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萦绕的云雾，脸上露出安详的笑容。

“石生，”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这些年，多谢你了。”

石生站在他身侧，同样望着远方，平静道：“是你自己的德行，召我归来。相伴至今，亦是缘法，何须言谢。”

“我走之后，这清风观……”

“只要此山还在，清风观便在。”石生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在此。”

清玄笑了，笑容舒展，如秋日晴空。他知道，石生一诺，重于山岳。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山风的轻柔，以及体内生命之火如同退潮般，平稳而自然地减弱、熄灭。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远处道观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殿中香炉上那只静静倒扣的碗，看到了袅袅升起的、带着灵气的青烟。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头轻轻靠在石生的臂弯里，呼吸渐渐停止。

脸上，犹自带着那抹安详宁静的笑意。

石生低头看着他，良久，伸出手，轻轻将他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白发捋顺。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悲无喜，只有一丝淡淡的、如同看尽花开花落的了然。

他依照清玄生前嘱托的简朴方式，为其料理了后事。一口薄棺，一抔黄土，将清玄安葬在了他选定的地方，墓碑紧邻着清虚道长。没有大张旗鼓的仪式，只有山风松涛为伴。

从此，清风观里，便只剩下石生一人。

他依旧是那副杂役老道的模样，每日洒扫、烧火、待客。观中的香火，在清玄数十年德行积累和石生悄然维护下，早已形成了一种稳定而平和的传统。虽无鼎盛喧嚣，却总有人心怀虔诚或寻求宁静而来。他们见到这位慈祥安静的老道长，往往心生亲切，奉上香火，在观中静坐片刻，便觉烦恼稍减，心绪平和。

石生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但若有香客询问，他便温和应答，话语寻常，却往往能让人心头一亮。渐渐地，镇上乃至更远地方的人都知道，青云山清风观里，有一位年纪很大、却精神矍铄、颇有智慧的老道长，虽然只是个杂役，却让人如沐春风。

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他的年岁，更无人知晓，他便是这青云山的山神。

他就像化入了这座山，这座观。春来看山花烂漫，夏听蝉鸣雨落，秋扫满阶黄叶，冬守一炉暖火。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又仿佛通过他，呈现出一种永恒不变的韵律。

那只纳元碗，依旧每日扣在香炉上，聚引灵气，滋养山川，稳固道观。碗身质朴，豁口依旧，却隐隐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是百年契约重续、神人同心守护的印记。

偶尔，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或晨曦初露的时分，石生会独自走到观门口的老槐树下，负手而立，望着莽莽群山，沉沉夜空，或山下人间点点灯火。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或晨光，静谧如山石。

道观檐角的铜铃，在山风中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一声，又一声，穿越流逝的岁月，回荡在苍翠的山林之间，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破碗、关于修行、关于守护、关于薪火相传的、悠长而平和的故事。

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没有跌宕起伏的传奇，只有日复一日的擦拭，年复一年的坚守，和一颗在寻常岁月里慢慢打磨得温润如古玉、澄澈如山泉的——

道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