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集:枯树新芽
破庙的椽木在风里吱呀作响,像位咳得喘不过气的老人。双经渡将最后一块药渣倒在墙角,药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倒让这满是绝望的地方有了点活气。他转过身时,正见老妇蜷缩在草堆里,背脊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怀里紧紧抱着个褪色的布偶——那是她早夭的儿子生前最爱的玩物,边角都磨得发亮了。
“李阿婆,”双经渡放轻脚步走过去,粗布僧袍扫过地上的干草,带起细碎的尘烟,“今早的药熬得稠些,您闻闻?”
老妇没回头,喉间发出含糊的哼声,像是驱赶什么惹人厌的飞虫。她鬓角的白发沾着草屑,几缕贴在蜡黄的脸颊上,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这已经是双经渡第五次劝她喝药了,从前日她被邻里半拖半扶到医棚,就没碰过那碗黑褐色的药汤,只是抱着布偶枯坐,眼神空得能装下整个虢州城的荒芜。
双经渡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破庙顶上漏下的天光恰好落在老妇手背上,那双手布满裂口,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此刻正死死抠着布偶的衣角,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他想起昨日流民说的,阿婆的儿子是染了温疟没的,走的时候才十三,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听说临咽气前还喊着要吃城南张记的糖糕。
“昨日西头的王二家媳妇,您还记得吗?”双经渡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散了什么,“她男人上礼拜没了,今早却来帮着劈柴呢,说要攒着力气给娃挣口饭吃。”
老妇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怀里的布偶被抱得更紧,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双经渡知道,这话戳到了她心里最疼的地方——天下母亲的心,原是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那头系着孩子,线断了,心也就空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里面的银针。针身在光线下闪着清冷的光,是他从长安带来的,针尾还刻着极小的“仁”字。这时医棚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是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得泥地咚咚响:“先生!先生救救我娃!他又抽起来了!”
双经渡抬头望去,那孩子不过五六岁,脸色憋得青紫,四肢正剧烈地抽搐,牙关咬得死死的,嘴角还挂着白沫。妇人哭得几乎晕厥,旁边几个患者想上前帮忙,却又怕碰坏了孩子,只能急得团团转。
“都让让!”双经渡起身时,僧袍下摆带起一阵风。他几步跨到孩子身边,手指迅速搭上那细弱的手腕,脉搏浮而疾数,像受惊的雀鸟乱撞。这是温疟引发的急惊风,《黄帝内经》里说“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此刻肝风内动,若不及时压住,怕是要损伤心神。
他反手从药箱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孩子嘴里,又让人端来温水,一点点喂进去。随即取过一根银针,在火上燎了燎,看准孩子鼻唇之间的人中穴,快而稳地刺了下去,只入三分,轻轻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