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悄然西沉,将厢房内缠绵的暖意一寸寸收拢,沉淀入更深的宁谧。
那交织的呼吸声,像是也随着光影的流转,变得愈发绵长、均匀。
宛如两股温柔的溪流,在夜色铺就的河床上无声交汇、依偎流淌。
唐三藏的手臂,依保持着收拢的姿态,犹如守护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怀中的人儿,顾清歌,整个身子深陷在他宽阔的胸膛与臂弯里,睡得无知无觉,香甜得仿佛坠入了最柔软的云絮深处。
她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寝衣熨贴着他的肌肤,那是一种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一种令人心魂沉醉的“温香软玉”的实感。
他下颔轻轻抵着她柔软如云絮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雅的淡香,混合着肌肤自然散发的、令人安心的馨甜气息。
这一夜的餍足与安宁,如同醇厚的美酒,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也沉入了鲜少拥有的、无梦的深眠。
时间在沉睡中失去了刻度。直到窗外天际,那浓稠如墨的夜色,被东方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鱼肚白悄然刺破。
这熹微的晨光,却似最温柔的指尖,轻轻撩开了夜幕的帷幔,小心翼翼地探入房内的窗棂。
光,先是极其吝啬地在青石地板上涂抹下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银灰。
继而,那光线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初生的怯意与好奇,沿着床榻的边缘,无声地向上攀爬。
唐三藏是被这渐起的晨光,以及怀中人儿无意识的一次更深的偎依唤醒的。
长年修行养成的警觉性,让他在意识回归的刹那便已清醒。
然而,感官的苏醒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慵懒与眷恋。
首先清晰的是触觉——臂弯里那实实在在的重量和暖意,如同抱着一块被阳光晒透的暖玉。
顾清歌整个后背毫无缝隙地贴合着他,她的心跳与他胸腔的搏动以一种奇妙的韵律应和着。
“咚咚…咚咚…”沉稳有力,像两颗星辰在寂静宇宙中默契的共振。
他的手臂因长时间的环抱而有些微的酸麻,但这感觉非但不令人难受,反而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这微小的酸楚,正是拥有与守护的甜蜜凭证。
唐三藏微微垂眸。晨光已悄然吻上了顾清歌散落在枕畔的如瀑青丝,为那乌黑亮泽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她的睡颜近在咫尺,在熹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纯净无瑕。
长睫如蝶翼般静静栖息,在眼下投下两弯小小的、惹人怜爱的阴影。
小巧的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翕动,花瓣般柔嫩的唇瓣微微开启一道缝隙。
透出一点点珍珠般的光泽,气息温热地拂过他胸口的肌肤,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诱惑。
她的脸颊还残留着一丝酣睡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瓣,娇艳欲滴。
此刻的顾清歌,收敛了平日的灵动甚至是可能的锋芒,毫无防备地蜷缩在他怀里。
像一只找到了最安全巢穴的幼兽,只剩下全然的依赖与恬静。
唐三藏的心,在这静默的凝视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怜爱与占有欲交织着,如同温热的潮汐,瞬间漫过了理智的堤岸。
昨夜种种温柔缠绵的记忆碎片,伴着怀中人真实的体温和气息,轰然涌入脑海。
那些耳鬓厮磨的低语,那些情难自禁的触碰,那些融化在彼此眼中的星光…此刻都化作了清晨最浓烈的催化剂。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唇,那微微开启、像是无声邀请的弧度,昨夜品尝过的甜美记忆瞬间在舌尖复苏。
一种源于本能、更源于灵魂深处渴望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
所有的清规戒律,所有的禅心定力,在这私密的、只属于他和她的清晨暖帐里。
好似都被这满室的旖旎和怀中真实的温软冲散得无影无踪。
他只是顺从着内心最原始的悸动,恰如被花蜜吸引的蜂蝶,缓缓地、无比珍重地低下头。
他的唇,带着晨起微润的凉意,极其轻柔地落了下去,覆盖在那片柔软之上。
起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犹如初雪无声地降落花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的细腻纹理和温热,这触碰似乎惊扰了沉睡中的人儿。
顾清歌在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秀气的眉,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模糊而娇慵的嘤咛:“…嗯…”
这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哼唧,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唐三藏的心尖,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点燃了更深切的渴望。
他微微加重了唇上的力道,不再是试探,而是更深地吻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珍视。
他吻上她微启的下唇,动作带着万分的怜惜,轻轻扫过那温软的轮廓,试图撬开那甜蜜的关隘,汲取更多属于她的气息。
这深沉的追寻终至彻底搅碎了顾清歌沉沉的梦境。
她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恰似受惊的蝶翼,挣扎着想要睁开,但眼皮似乎重若千钧。
意识在混沌的睡乡边缘挣扎,身体的本能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被这持续不断的“骚扰”惹得有些烦了,她又是含混不清地哼唧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像只被扰了清梦的小猫。
几乎是同时,她下意识地将小脸用力一埋,钻进了唐三藏温热的胸膛里,仿佛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风港,能隔绝一切干扰。
她甚至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臂,软绵绵地搭在了他的腰侧,如同藤蔓缠绕树干。
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不容拒绝的占有意味,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心口。
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儿嵌入他的骨血之中,口中还含糊地咕哝着谁也听不清的梦呓。
唐三藏的亲吻因她这全然依赖的举动而骤然停顿。
唇上骤然失去那温软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她柔软发顶的摩挲和脸颊紧贴胸膛的亲密压力。
他低头,看着那颗深埋在自己怀里、只露出乌黑发顶的小脑袋,感受着她孩子气的依赖和无声的抗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浓烈的爱意在胸腔里激荡、翻涌,几乎要满溢出来。
所有的克制与挣扎,都在她这无意识的撒娇中土崩瓦解。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一声满足喟叹的回响。
胸腔的震动和头顶上方那再也压抑不住的、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声,终于让顾清歌混沌的意识又清醒了一分。
那笑声带着晨起的微哑,像羽毛扫过琴弦,在她紧贴着的耳畔鼓膜上引起细微的共鸣,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宠溺和纵容。
“呵…” 唐三藏低低地笑出声,宽厚的手掌带着无尽的温柔,轻轻抚上她埋在自己胸口的后脑勺。
指尖穿过那凉滑如水的青丝,安抚地、有节奏地梳理着。
他的嘴唇贴近了她露在发丝外缘、那小巧玲珑、宛如玉琢的耳廓。
热息毫无阻隔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肌肤,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和笑意,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窜过。
唐三藏刻意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贴着耳骨,低沉而清晰地钻入她的意识深处,每一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蜜糖与晨露:“宝宝…”
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诱哄,“…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气息灼热,“今日…我们还有要紧的事需得处理呢。”
那“要紧事”三字,他微微加重了些许语气,既是提醒,也是将两人从这溺人的温柔乡中暂时拉回现实的必要绳索,尽管他心中也万分不舍。
这贴在耳边的低语,比之前的吻和轻笑更具穿透力。顾清歌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像受惊的小鹿。
她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浓密的睫毛扑闪着,露出底下犹带着浓浓睡意、水雾迷蒙的眸子。
那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焦距才勉强凝聚在近在咫尺的、唐三藏含笑的俊朗面容上。
清晨柔和的光线为他深邃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她融化。
困倦依旧牢牢抓着她的意识,昨夜的疲惫和这清晨怀抱的温暖舒适让她只想沉沦。
理智尚未完全回笼,身体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抗拒着清醒。
“呜…” 她发出一声更清晰、更慵懒绵长的呜咽,像是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不情愿。
刚睁开的眼睛又半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试图隔绝那扰人的光线和声音。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再次将脸埋进他颈窝与胸膛之间的凹陷处,用行动表达着最直接的抗议。
她温软的唇瓣无意识地蹭着他颈侧的肌肤,口齿黏连地嘟囔着,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酣睡初醒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蜜糖里滚过,又裹着撒娇的糖霜:
“…别吵…好困…让我再…再睡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
话音未落,那沉重的眼皮便已彻底合拢,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昙花一现。
她的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而悠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下喷吐在他颈窝,带着令人心痒的规律。
紧拥的姿态没有丝毫放松,仿佛刚才的干扰从未发生,她又重新投入了周公的怀抱,继续着那被打断的、香甜的未竟之梦。
徒留下颈间那温热的吐息,臂弯里沉甸甸的依恋,和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固的柔情蜜意。
唐三藏感受着怀中迅速回归沉睡的柔软身体,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像最温暖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方寸之间的温柔乡里。
清晨的光线又明亮了些,清晰地勾勒出她埋在自己颈窝的侧脸轮廓,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细小的茸毛。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胸腔里却盈满了近乎胀痛的柔情。
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宠溺,有对这副黏人模样的爱不释手,也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要事”不得不面对的清醒。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往自己怀中又密密实实地拢了拢,低下头,将唇印在她柔软的发顶,久久没有移开。
厢房内,唯有窗棂上越来越亮的晨光,和那重新变得悠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永不分离的两道呼吸声,在静静流淌。
唤醒的战役,显然需要更多的耐心,以及比耐心更满溢的爱意。
时间,在这份沉甸甸的甜蜜负担中,仿佛也心甘情愿地放慢了脚步。
这温馨时刻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丫鬟如意轻叩门扉的节奏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
“咚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清晰。“法师...”
她压低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昨夜客房中的沙悟净沙公子一早已经在小花厅等候。”
她家小姐的起床气是出了名的,她只敢站在东厢房外三步远的位置,手指绞着月白色裙摆的边角,垂眸盯着青砖地上那道细长的阴影。
门内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响,唐三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晨雾更沉:“请他稍等。”
如意应声的瞬间,看见门缝下透出的光影晃了晃,像是有人赤足踩过地板。
她转身时,回廊转角那株老梅树的枯枝在晨风中轻颤,抖落几粒未化的残雪。
小花厅的铜炉里燃着龙脑香,沙悟净垂首立在八仙桌旁,手中茶盏的热气在面前凝成白雾。
先前他注意到如意的脚步声停在回廊尽头,却迟迟不见人影。
沙悟净兀自胡思乱想起来:上个月十五的浴佛节上,二师兄猪八戒贪杯醉酒,不慎露出猪头真身,竟将灵家小姐吓得心碎而亡。
如今,十万天兵已在福陵山列开阵势,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将云栈洞化为焦土。
他从万里之遥的福陵山跋涉而来,冒着刺骨风雪,昨夜才赶到师父府上,禀报此事。
师父慈悲,应允今早同去救援二师兄。可此刻时辰已晚,师父迟迟未现身,二师兄生死难卜,沙悟净心头如压巨石。
莫非师父被何事或何人绊住了脚,才误了行程?一念及此,他猛地从圈椅上跃起,欲直奔师父主卧探看。
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人阻挠师父救人,二师兄性命危在旦夕——天庭那群道貌岸然的伪神仙,绝不会手下留情!
沙悟净惊出一身冷汗,再也等不及如意回话,脚步匆匆冲出小花厅。
不料刚至回廊转角,便与迎面而来的如意撞个满怀。
如意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抬头便骂:“哪个不长眼的莽夫,走路不带眼睛么?若撞伤本姑娘,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双手叉腰,气咻咻地斥责。
沙悟净慌忙后退一步,连连作揖:“姑娘恕罪!贫僧一时情急,惊扰了姑娘,万望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他心底暗忖:这小丫鬟虽身份低微,却是师父府上的人,若师父怪罪,自己哪有好果子吃?
如意见这九尺莽汉认错诚恳,怒气渐消——他毕竟是法师高徒,不看僧面看佛面。
况且他非是故意冒犯,骂也骂过,此事便当翻篇。她可不愿因小失大,给小姐脸上抹黑。
心思一转,如意脸上阴云散去,反倒浮起一丝笑意,急忙开口:“沙公子,法师已起身,说请您稍待片刻。”
沙悟净瞧着眼前娇小的姑娘,身高不及自己腰间,顿觉似大人欺侮孩童,心下更添愧疚。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柔声道:“姑娘外头天寒,快进小花厅暖暖身子。”
如意见这大块头挨了骂非但不恼,反关切自己冷暖,好感油然而生,眼中笑意盈盈:“公子同来,法师马上就到。”
她不等沙悟净细看,转身便步入厅内,沙悟净连忙紧随其后。
朔风在雕花窗棂外呜咽,卷起昨夜残留的雪粉,东厢房内却氤氲着一股暖香。
唐三藏已穿戴整齐,那身素净的僧袍浆洗得挺括,一丝褶皱也无。
他立在沉重的黄铜妆镜前,镜面如水,清晰地映出他尚未束起的乌发,松散地垂落在肩头。
发梢还带着枕席压出的柔软弧度,衬得他平素宝相庄严的脸庞,此刻透出一种罕有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疲惫。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紫檀木案几上搁着的紫金钵盂,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瞬间刺入肌肤,激得他心头一凛。
这触感,瞬间将他拉回昨日风雪夜归时的沉重——沙悟净,他那忠厚耿直的三徒弟,浑身裹挟着北地的酷寒与硝烟气息。
扑倒在厅前,涕泪横流地哭诉:“师父…师父!二师兄他…在云栈洞…十万天兵天将布下了天罗地网,三昧真火焚山煮海…弟子无能,唯有请师父亲往,方能救二师兄一命啊!”
那声音里的绝望与哀求,此刻仿佛还粘附在冰冷的钵盂上,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呱——!”
窗外枯枝上,一只寒鸦骤然发出嘶哑凄厉的啼鸣,划破了晨间的寂静。唐三藏猛地转身,目光急切地投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