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魔龙敖烈毁云梦,小妖舍身护魂影(1 / 2)

此刻的顾清歌,或者说,她的魂魄,正漂浮在离自己身躯仅咫尺之遥的虚空中。

几个时辰前,孙悟空那声断喝带来的极致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将她的魂魄从这具与她同名同姓的躯壳中狠狠拽离。

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鸿毛,意识在混沌与清明间剧烈撕扯。

她“看”得见下方的一切,却感觉不到一丝依托,听不到半点真实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冰冷、无法穿透的水晶壁障。

她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惊恐和茫然,落在那个紧紧抱着她“身体”的僧人身上。

唐三藏低垂着头,素来平静无波的清俊面容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彻底淹没。

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滑下,有的滴落在顾清歌毫无血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有的则直接坠入下方翻腾的云海,瞬间消失无踪。

“宝宝别怕……” 唐三藏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他把怀中冰冷的身躯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双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骨节泛白,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迅速流失的生命。

又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倾注了所有的力气。“贫僧……这就带你回家……回家就好了……”

然而,这轻柔得如同叹息般的安抚,在魂魄状态的顾清歌听来,却遥远得如同隔世回音,模糊不清。

她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尽管魂魄已无需呼吸。

“法师在流泪!那个一路西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面对妖魔狰狞、神佛威压都未曾失却从容的圣僧,此刻却为了她,泪落如雨,流露出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近乎崩溃的脆弱。”

“法师!” 顾清歌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尖啸,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拂去他脸上的泪痕。

那动作充满了心疼与焦急。可她的指尖,那虚渺的指尖,竟直直地、毫无阻碍地从唐三藏的脸颊上穿透了过去。

就像他只是水中的倒影,是风中摇曳的烛光幻象,一股彻骨的寒意顷刻间冻结了她的魂体。

她不信邪地再次尝试,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触碰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他紧握着佛珠的手。

一次又一次,她的手臂如投入虚无的空气,徒劳地穿过那具温暖的、散发着檀香与悲伤气息的躯体,连一丝涟漪、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

“为什么……?” 巨大的恐慌似冰冷的潮水,顿时将她淹没。

她的魂魄剧烈地波动起来,呈现出一种不稳定、濒临溃散的灰白色光泽。

“为什么会这样?!” 她环顾四周,

前方是神色各异的取经三人,而那个唯一能给她带来温暖和安定感的僧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成了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法师……我为什么碰不到你?!你听得到我吗?你看看我啊!” 绝望的哭喊在她魂体内震荡,却无法传递到现实世界的任何一丝空气。

她像一个被彻底遗忘在时间夹缝中的幽灵,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在眼前悲痛欲绝,自己却连为他拭泪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伸出手,穿过一片又一片虚无。

巨大的无助感让她蜷缩起魂体,发出无声的悲鸣。

唐三藏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怀中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躯体所占据。

每一次细微的僵硬,每一次温度的流失,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顾清歌冰冷的额发,鼻息间萦绕的不再是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而是死亡逼近时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

这气息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恐惧——女儿国御花园中,那杯未能饮下的倾心之酒。

凌云渡口,看着自己“凡胎”顺流而下的空茫……似乎他生命中所珍视的、沾染了凡尘暖意的一切。

最终都会以这样冰冷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只留下刻骨的痛与无尽的“求不得”。

他修持多年的禅心,那曾度化无数妖魔、感召天地的佛性光辉,此刻仿佛被这极致的痛楚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显露出内里从未示人的、属于“人”的脆弱与无助。

他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她,好像只有这样就能锁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哪怕只是徒劳。

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朴素的僧袍前襟,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口中反复呢喃着那破碎的承诺:“别怕……回家……我们回家……”

唐三藏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呓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抓住这唯一的执念,才不至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这前所未有的一幕,清晰地映在后方三位徒弟的眼中,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孙悟空盘坐在最靠近师父的位置,一双火眼金睛灼灼生辉,此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的火眼金睛看得清清楚楚,师父怀中那具躯壳,生机已绝,魂魄正在慢慢消散。

以他的神通,竟也无法留住那离体魂魄的,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师父的状态。

他曾见过师父被妖怪捉去时的担忧,见过师父误解他时的愤怒,见过师父为众生悲悯时的泪水,却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破碎。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法修补的裂痕。师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抱着顾清歌的样子,像是在抱着整个世界失落的最后一块拼图,绝望而专注。

孙悟空的金箍棒就横放在膝上,只要师父一声令下,他敢去闹天宫,闯地府,搅个天翻地覆。

可此刻,面对师父这无声的、源自内心深处的崩塌,他那身惊天动地的法力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降妖除魔,却无法驱散师父心头的阴霾;他能移山填海,却无法填补那失去的空洞。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攫住了这位齐天大圣,让他只能僵硬地坐着。

金色的瞳孔紧紧锁在唐三藏那微微颤抖的、被泪水浸湿的僧袍肩背上。

孙悟空喉结滚动,最终却只是抿紧了线条凌厉的唇,将满腹的焦灼和无力,都死死压在眼底深处。

猪八戒坐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挺着肚子,一张大脸皱成了苦瓜。

他向来心宽体胖,插科打诨是常态,可此刻,连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师父那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样子,又看看师父怀里那明显没了气息的顾家小姐,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堵,鼻子发酸。

他老猪贪吃好色,但也重情。师父待他恩重如山,此刻师父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却又完全无法分担。

“师……师父……”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声音干涩嘶哑,刚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后面的话就被眼前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堵了回去。

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想说“节哀顺变”,但这些平日里听起来寻常不过的劝慰之词,此刻却显得那么轻飘飘,那么不合时宜,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冷漠。

他不敢说。他怕自己笨拙的话语,非但不能安慰师父,反而像盐一样撒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他甚至不敢像往常一样挪过去拍拍师父的肩——那单薄的、因压抑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肩膀,此刻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只能搓着蒲扇般的大手,肥厚的嘴唇嗫嚅着,最终重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被呼啸的罡风瞬间撕碎,带着无尽的憋闷和同情。

他垂下大脑袋,目光落在师父紧抱着顾清歌的手上,那指节因为用力而白得吓人。

沙悟净沉默地坐在最后,如同一尊铁铸的罗汉,他默默地注视着唐三藏的背影。

那背影依旧挺直着僧人的风骨,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暮气与悲伤。

沙僧的心像被浸在冰冷的深潭里。他忠厚老实,不善言辞,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默默守护。

这一刻,他内心的担忧和沉重比大师兄的困惑、二师兄的憋闷更为纯粹和直接。

师父是他们的主心骨,是迷途中不灭的明灯,灯若蒙尘,前路便晦暗无光。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降妖宝杖,指节同样因用力而发白。

他能感觉到师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雕背上。

他想分担,却不知如何着手。他甚至不敢过多地去看师父怀中的顾小姐,那画面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提醒。

他只能更加挺直自己的脊梁,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在这片悲伤海域的边缘。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涌的云海,仿佛要将任何可能打扰师父、加重其痛苦的邪祟都挡在外面。

然而,这份忠诚的守护,在此刻巨大的心灵创伤面前,也显得如此微薄。

时间,在这高空的寒流中,像是再一次被冻结了。

只有大鹏雕翅膀划破空气的沉闷声响,以及罡风永不停歇的呜咽,构成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云海在下方翻腾变幻,时而如怒涛汹涌,时而如棉絮堆积,映照着上方或明或暗的天光。

光线流转,在唐三藏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将他眉宇间的痛苦镌刻得更加深刻。

也掠过顾清歌魂魄那半透明的、颤抖的轮廓,让她显得愈发缥缈,如同即将消散的晨雾。

顾清歌的魂魄在绝望的深渊里徒劳挣扎。她围绕着唐三藏,像一个被无形囚笼困住的飞蛾。

她一次次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他僧袍的衣角,想要触碰他紧握着佛珠、指节发白的手,想要感受那份哪怕一丝丝熟悉的温暖。

每一次穿透而过的虚无感都带来一次新的、更深的刺骨冰寒。

“法师……金蝉子……玄奘……”她用尽意念,呼唤着所有她知道的名字,从尊称到俗名。

再到那深藏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呼唤,声音在灵魂深处回荡,却无法突破生与死、虚与实之间那道绝望的壁垒。

她看到他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滴落,有的砸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有的融入僧袍。

她多想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她没走远!可回应她的,只有他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的呓语:“回家……我们回家……”

这执念般的低语,此刻在她听来,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魂魄的痛苦无法宣泄,化作一阵阵无形的精神风暴,让她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于这天地罡风之中。

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虚弱和寒冷,比这万丈高空的风更加刺骨。

她开始恐惧,恐惧自己这缕幽魂,是否会在目睹他心碎至死的过程中,先一步彻底消散?

这念头方起,一声凄厉尖叫刺破云霄,顾清歌的魂魄便如烟尘般弥散无踪。

唐三藏的世界,只剩下怀中冰冷的重量和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楚。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击着布满裂痕的琉璃。

他试图默念佛经,寻求那无上智慧的抚慰,试图观想那寂静涅盘的彼岸。

可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经文在舌尖滚动,却引不起心中半点涟漪。

脑海中翻涌的,全是与顾清歌相遇后的片段:她或嗔或喜的生动眉眼在眼前晃动,她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凡俗红尘格格不入的灵慧与懵懂……这些鲜活的记忆碎片,此刻都变成了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他。

他抱着她,清晰地感受着生命的温度一点点、不可挽回地流逝,就像指间握不住的流沙。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自诩为普度众生的取经人,却连身边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护不住。

这认知带来的自责与信仰的动摇,比任何妖魔的利爪都更令人绝望。

他只能更紧、更紧地拥抱这具躯壳,仿佛这是他与她、与这曾短暂温暖的尘世,最后的、唯一的联系。

泪水无声地流,仿佛要流尽他身为“人”的所有情感。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紧握佛珠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缝间已被坚硬的珠子硌出了深深的凹痕,几乎要嵌入皮肉。

孙悟空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师父悲痛欲绝的背影和顾清歌毫无生气的脸庞之间来回扫视。

除了确认生机断绝、魂魄溃散的冰冷事实,他那双能洞察幽冥的火眼,竟也捕捉不到一丝魂魄留下的痕迹!

这太不寻常。是那魂魄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摄走、抹去了所有气息?

还是这顾清歌本身……就有什么古怪?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心头疑云密布。

看着师父那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所有的疑惑和探究的冲动,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无力。

他明白,此刻对师父而言,追查真相远不如这份失去本身的痛苦来得真实和致命。

那声凄厉的尖叫与消散的魂影尚未在空中散去,一股源自蓬莱岛深处、令人心悸的悸动骤然撕裂了时空。

云梦山涤尘居前,敖烈目眦欲裂——他感应到了,那与爱妻魂魄最深的羁绊,竟被生生掐断。

山腰处,涤尘居静静伫立——这座敖烈与拓跋玉的爱巢,曾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沦为绝望的囚笼。

拓跋玉的魂魄,已被云梦山无声吞噬整整三日。山影如巨兽匍匐,每一次呼吸都似在嘲弄凡尘的渺小。

敖烈,西海龙宫的三太子,此刻却形销骨立,宛如风中残烛。

他已在云梦山搜寻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第一日,他化作银龙真身,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龙爪撕裂岩壁,掘地三尺。

每一寸土地都残留着拓跋玉的气息——一缕发丝的幽香,一声轻笑的回响,却无她的魂影。

第二日,他召来风雨雷电,乌云压顶,雷暴肆虐山峦,涤尘居的屋檐在狂风中呻吟。

他翻遍山谷深涧,连最隐秘的洞穴也未放过,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渗血,染红了山石。

第三日,他回归人形,衣衫褴褛:裁剪得体的银丝锦袍如今松松垮垮,挂在嶙峋的骨架上。

曾经俊朗的面庞胡子拉碴,污垢与汗水交织;头发乱如蓬草,结成一缕缕硬块,散发腐草与铁锈的气息。

体重锐减,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

他瘦得脱了形,衣袍空荡,风一吹便猎猎作响,像一具行尸走肉。

第四日破晓,朝霞如血,染红云海。敖烈盘坐于涤尘居前的青石台,闭目凝神。

他集中意念,放出神识——一股无形的龙魂之力,如蛛网般蔓延整个云梦山。

神识穿透岩层,掠过溪流,探入古树根系,搜寻拓跋玉每一丝魂魄的残迹。

他能“看”到山腹深处,黑暗如墨,妻子的魂息若隐若现,却总在触及瞬间消散,似被山体吞噬。

每一次探寻,都如利刃剜心,西海龙王与龙后,立于一旁,默默守护。

敖闰身着金鳞甲胄,眉宇间刻满忧虑,龙杖拄地,指节发白;龙后一袭素衣,泪痕未干,双手紧握胸前,心如刀绞。

他们未加阻拦,因深知儿子对儿媳的痴情:儿媳魂魄消散时,敖烈便立誓掀山寻人。此刻,他们只能以静默相伴,任山风卷起叹息。

神识搜山,持续至日上三竿。敖烈如石雕般不动,汗水浸透破袍,额角青筋暴起。

突然,他“见”到一缕熟悉的光——妻子拓跋玉的魂影在山谷深处闪烁,带着海棠花的香气。

他狂喜,神识全力聚焦,可刹那,云梦山震动,黑雾涌出,将那光点生生呑没。如巨口闭合,不留痕迹。

敖烈陡然睁眼,龙瞳立时血红一片,血丝密布,瞳孔收缩如针尖。

凄厉的嘶吼从他喉中爆发:“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