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魔龙敖烈毁云梦,小妖舍身护魂影(2 / 2)

声浪如雷霆,撕裂山谷宁静,惊起漫天飞鸟,回声在群峰间激荡,久久不散。

那嘶吼不是悲鸣,而是魔魇的序曲。敖烈的银龙本体开始异变:鳞片从闪亮银白转为幽深墨黑,如夜潮蔓延。

他的龙角扭曲生长,尖端滴落黑涎;龙爪暴涨,萦绕黑气。

通体漆黑,再无昔日神性——他彻底走火入魔。魔气冲天,涤尘居梁柱吱呀作响。

敖烈仰天狂笑,笑声癫狂:“云梦山,你敢吞她?我便毁你根基!”

他腾空而起,龙尾横扫,山岩崩裂,古木连根拔起。

龙爪撕扯地脉,岩浆喷涌如血泉;口中喷吐黑焰,所过之处,草木成灰,溪流蒸干。整座山峦在他爪下哀嚎,大地龟裂,黑云蔽日。

敖闰与龙后疾退,面色惨白。敖闰低吼:“烈儿,住手!山魂反噬,你会魂飞魄散!”

可敖烈充耳不闻。他忆起妻子初登蓬莱岛时:她依偎他怀,笑靥如花,“烈哥哥,蓬莱是我们的桃源。”

如今桃源成坟。魔龙肆虐更甚,撞向主峰,山体摇摇欲坠。涤尘居瓦片纷飞,梁柱倾颓,花园中海棠树——拓跋玉最爱的花——,根焚毁。黑烟

中,敖烈龙瞳流下血泪,每一滴落地便腐蚀岩石。他咆哮着誓言回响:“便掀了这云梦山…掘地九万丈!我也要带她回来!” 父母

龙王夫妻垂泪,龙后轻抚敖闰手臂:“让他去吧…情至深处,便是劫。” 山谷已成炼狱,而敖烈的疯狂,才刚开端。

而在其心脏云梦山的万丈岩骨深处,远离那正在上演神魔之怒的山巅与涤尘居的废墟,存在着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是巨兽腹腔中一处偶然形成的空腔,一处连那吞噬万物的古老山魂似乎都暂时遗忘了的缝隙。

洞窟入口早已被万年藤蔓与滑腻的青苔封死,仅余几缕极细微的、带着地底湿冷气息的风,呜咽着从石缝中渗入。

洞内,是永恒的、近乎凝固的昏暗。只有洞壁某些奇异的、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微光的苔藓和菌类。

犹如星辰碎屑般点缀着这片地下穹窿,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

潮湿的岩壁上,凝结的水珠缓慢汇聚,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滴答……滴答……” 落下,在下方浅浅的石洼中敲打出空洞而恒久的回响,更衬得此地死寂如墓。

洞窟中央,一方天然形成的、相对平整的黑色玄武岩石台,便是这幽冥世界唯一的“床榻”。其上,静静躺卧着一团朦胧的光影,那正是拓跋玉的魂魄。

她几乎维持不了人形。离开敖烈以本命精血日夜温养、构筑的那具莲藕化身。

就像是剥离了最后一层护体的胎衣,将她的灵魂核心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充满山魂威压的险地。

那魂体稀薄得似晨曦中即将散尽的薄雾,轮廓时聚时散,边缘处不断有细若游丝的光点逸散出来,像流萤般短暂闪烁,随即被周遭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吮吸殆尽。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质感,内里却非空无一物,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黯淡、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脉络。

那是维持她存在的基础魂丝,此刻却脆弱得像蛛网悬于狂风边缘。

她的面容是这团光影中最清晰的部分,却也是虚弱最直观的体现。

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紧紧闭合着,长睫如同垂死的蝶翼,覆盖着深陷的眼窝。

脸颊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与透明,几乎能窥见其下更幽暗的魂质。

每一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魂体波动,都让她整个形态痛苦地扭曲一下,恍若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化作尘埃。

她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的负担,更遑论睁开那重若千钧的眼帘。

她沉沦在一片无梦的、死寂的黑暗深渊里,对外界的一切——无论是时间的流逝,还是山外的惊天巨变都无知无觉。

石床边缘,紧挨着冰冷的地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它叫“苔生”,一个它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名字,一个卑微得如这洞窟里任何一块苔藓的小妖。

它的形态模糊不清,像是未完全化形,又或是力量低微到只能维持一种介于实质与虚影之间的状态。

它身高不过三尺,身躯瘦小而佝偂,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青灰色,布满了类似岩石纹理的粗糙褶皱。

脑袋相对身体显得硕大,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

此刻它正一眨不眨地、充满忧虑地凝视着石床上那脆弱的光影。

那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像蒙尘的琥珀,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缩成一条细缝,流露出本能的怯懦与不安。

它的手指细长,关节突出,指尖带着泥土的颜色,正紧张地揪着自己身上用某种坚韧藤蔓和干燥苔藓胡乱编织成的“衣服”。

苔生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块依附在石床边的石头。

只有它那双过大的、充满忧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石床上那脆弱的光影。

它已经守在这里四日了,它几乎忘记了洞外的日月轮转。

从它在一条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边发现这缕即将彻底消散的魂影,并被那惊鸿一瞥的容颜攫住心神的那一刻起,它就决定了要守着她。

恐惧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刻在它低微妖骨里的烙印。

云梦山对弱小生灵从来不是仙境,而是充满未知危险的狩猎场。

它本该躲得更深,藏得更隐蔽。然而,当它看清拓跋玉沉睡的面容时,一种比恐惧更原始、更汹涌的东西瞬间淹没了它。

那张脸,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即使在沉睡中也依稀可辨的温婉气质,竟与它记忆中早已模糊、却刻骨铭心的影像,?分毫不差?!

“姐姐……”

那个在它懵懂初开、最孱弱无助时,用自己同样微薄的力量拼命庇护它,最后为了引开一头凶暴的石魈而永远消失在幽深矿洞里的花妖姐姐!

苔生永远记得姐姐被石魈利爪撕裂前,那最后一次回望的眼神,充满了决绝与无尽的担忧。

姐姐的妖丹碎裂时散逸的、带着淡淡草木清甜的气味,成了它心中永恒的伤痛和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

而现在,这缕陌生的、人类的魂魄,竟奇迹般地复刻了姐姐的容颜。

是山魂的捉弄?还是轮回的偶然?苔生不懂这些深奥的道理。

它只知道自己枯萎的心腔里,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后,被眼前这张脸猛烈地唤醒了。

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在它简单的心智里扎根:?她不能死。她不能像姐姐一样消失!?

于是,它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将这缕轻若无物却又重逾性命的魂影,从那冰冷刺骨、随时会吞噬她的暗河边。

一步步拖曳、搬运到这处它偶然发现的、相对干燥安全的石台洞穴。

这个过程耗尽了它仅存的那点微末妖力,几乎让它自己也魂飞魄散。

洞内无粮无水,但魂魄也需要维系。苔生模糊地记得,像姐姐那样的草木之妖,有时会汲取花果中的一点灵气。

它不知道这对眼前这缕奇异的魂魄是否有用,但它必须尝试。

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当那种魂体逸散速度似乎加快、光影更加黯淡时。

它会像离巢的幼鼠般,鼓起莫大的勇气,从它认为最隐蔽、最不易被察觉的缝隙钻出洞穴。

洞外的世界,此刻是炼狱的图景。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翻涌着污浊墨汁与刺目血光的巨大穹顶。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永不停歇,如同无数头洪荒巨兽在头顶疯狂地践踏、撕咬、咆哮。

大地在持续不断地颤抖、呻吟,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山岩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刺鼻的硫磺与焦糊味弥漫在每一缕风中,其间夹杂着一种让它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纯黑色的暴怒与绝望——那是属于敖烈,属于那条正在毁天灭地的魔龙的气息。

每一次外出,都是对苔生胆量的极限挑战。它紧贴着嶙峋陡峭的岩壁。

像一抹流动的阴影,在因震动而不断滚落的碎石间惊惶穿行。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它的心脏,让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它不敢抬头看那末日般的天空,不敢去感受那无处不在的恐怖龙威,只能将全部感官集中在脚下方寸之地和嗅觉上。

它疯狂地嗅探着,寻找着那些侥幸未被黑焰焚毁、未被落石掩埋的浆果野实。

那些果子往往生长在最险峻、最不起眼的石缝里,干瘪、酸涩,甚至沾染了火山灰的污迹。

但只要能嗅到一丝微弱的、属于植物本源的清灵之气,苔生都会如获至宝,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将其摘下,藏进用大片坚韧树叶叠成的简陋囊袋里。

它绝不敢有丝毫停留,每一次成功的采摘都伴随着巨大风险。

好几次,巨大的山岩就在它身后轰然砸落,扬起的烟尘几乎将它吞没。

或者,一道炽热的龙息黑焰在不远处的山谷扫过,瞬间将一片密林化为焦炭,那灼热的气浪几乎点燃它苔藓的外衣。

它被震得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它的皮肤,渗出青绿色的、类似树汁的体液,耳朵里灌满了毁灭的轰鸣和山体的哀鸣。

它蜷缩在石缝里瑟瑟发抖,巨大的黄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液体,几乎要被无边的恐惧压垮,只想立刻逃回那相对安全的黑暗洞穴深处。

但每当这时,石床上那张酷似姐姐的、苍白安静的脸庞就会浮现在它脑海里。

姐姐消失在矿洞黑暗中的最后眼神,与拓跋玉沉睡的容颜重叠。

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重新注入它冰冷的肢体。那是一种混杂着赎罪、眷恋和绝望守护的执念。

“不能……不能丢下她……姐姐……” 它会在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呜咽。

随后,它会用尽力气爬起来,护紧怀中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野果,像一道亡命的灰影,跌跌撞撞地冲回那个唯一的避难所,那个有“她”在的洞穴。

回到洞内,苔生剧烈地喘息,瘫软在地好一会儿,才颤抖着爬到石床边。

它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来之不易的、沾满尘土甚至它自己汁液的野果捧出来,选出看起来相对饱满、灵气似乎稍多的一两颗。

它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挤压果肉。一滴、两滴……粘稠的、混合着果浆和微弱灵气的汁液滴落在拓跋玉魂魄那几乎透明的唇形轮廓附近。

汁液并未渗入,也无法真正被吸收,只是在魂体表面短暂停留,散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甘酸气息和转瞬即逝的微光。

之后便被那无时无刻不在逸散的虚弱魂体自身所排斥、滑落,最终被冰冷的石台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苔生知道这是徒劳。它看着那汁液滑落,看着拓跋玉的魂体依旧毫无反应。

甚至因为刚才搬运的震动而显得更加稀薄了一点,它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悲伤和更深沉的绝望。

但它依然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这是它唯一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

好像这微不足道的举动本身,就是它对抗整个崩毁世界、维系内心最后一点希望的最后仪式。

它无法给予真正的滋养,只能献上这点卑微的供奉,如同信徒在神像前献上自己仅有的、寒酸的祭品。

然后,它会再次蜷缩回石床边的阴影里,回到它那永恒的守望姿态。

用自己微小的身躯,尽可能地遮挡住可能从洞口方向传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震动余波。

它将那双过大的、充满忧虑的眼睛,再次牢牢锁定在拓跋玉脸上。

时间在“滴答”的水声和洞外永不停歇的轰鸣声中粘稠地流逝。

苔生有时会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迷糊状态,脑海中姐姐的残影与眼前沉睡的魂体不断交织、重叠。

它会想起姐姐用柔弱的藤蔓为它编织遮风的小棚,想起姐姐哼着不成调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歌谣哄它入睡,想起姐姐最后那声凄厉的“快跑!”……

那浑浊的似眼泪的液体,会无声地滑过它青灰色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

恰在此刻,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恐怖巨响,如同天穹碎裂。

“轰隆!!!!”

整个洞窟剧烈、疯狂的摇晃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沉闷震动,而是狂暴的、要将一切彻底撕碎的颠簸。

洞顶那些发光苔藓和菌类瞬间熄灭了大半,洞内陷入更深的黑暗。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粉尘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支撑洞顶的巨大钟乳石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吟,几道狰狞的裂缝刹那爬满了洞壁。

“呜——!” 苔生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叫,那是对灭顶之灾最本能的恐惧。

它那渺小的身体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宛若尘埃。求生的本能几乎要让它立刻抱头鼠窜,钻入之前探明的、最深最窄的石缝。

然而,就在它身体即将弹起的一夕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石床。

剧烈的震动中,拓跋玉那本就稀薄脆弱的魂体,恰如狂风中的烛火。

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大量的光点从她身上被震散剥离。

她那沉睡的面容因剧烈的魂体波动而呈现出一种近乎溶解的扭曲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归于虚无。

“姐姐的脸……要消失了……再次消失……”

这个念头恰似最锋利的冰锥,顿时刺穿了苔生所有的恐惧。

它那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蛮力,它没有逃,反而像一道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石床。

它用自己整个瘦小的身躯,尽可能地张开双臂和腿,像一张薄薄的、脆弱的盾牌,死死地、完全地覆盖在拓跋玉那团随时会熄灭的魂影之上。

“不——!” 它嘶哑地、用尽全身力气吼叫着,声音却被淹没在洞窟崩塌的轰鸣里。

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碎石如冰雹般砸落在它的背上、头上。剧痛让它眼前发黑,青绿色的汁液从它的伤口和口鼻中渗出。

一块尖锐的石片深深嵌入了它的肩膀,它疼得浑身痉挛,却死死咬住下唇。

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合在石床上,用自己全部微乎其微的妖力和同样脆弱的身体,为身下的魂影构筑一道聊胜于无的屏障。

它感觉到背上沉重的撞击,感觉到骨骼在呻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剧痛和无边的声浪冲击下开始模糊。

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不知道那条疯狂的魔龙是否已经撕裂了这座山峰。它只知道,它

“轰——咔啦啦!!!?”

这毁灭的震颤,穿透千钧岩层,直抵云梦山此刻的创口。

就在苔生所在幽窟的正上方,厚重山脊如同腐朽的巨木,在一只缠绕着沸腾黑焰、大如殿宇的魔龙之爪下,?豁然迸裂?。

岩浆如灼热的污血,从撕裂的伤口中喷溅而出,泼洒在焦黑冒烟的山体上,腾起滚滚毒瘴。

魔龙敖烈,那完全被墨色浸染、唯有龙瞳如两汪沸腾血泉的庞然身躯,正盘踞在这新生的地狱之门上方。

他龙首高昂,对着污浊翻涌的天幕发出癫狂的咆哮,每一次吐息都卷起焚风的漩涡,将残存的山林化为飘飞的灰烬。

那裹挟着无尽怨毒与绝望的龙吼,压过了世间一切声响,正是碾碎幽窟、将守护者与濒灭之魂推向绝境的?终极回响?。

他那燃烧的瞳孔深处,倒映着整个燃烧崩塌的世界,却唯独映不出咫尺之下岩层中。

那一缕他掘地九万丈也誓要寻回的、正在碎石尘埃下微弱闪烁的魂光,以及一只正用残躯为其遮挡灭顶之灾的、卑微如尘的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