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中央的高台上,赵信看着这一切,耳边是各族语言混杂的喧闹——俚族的调子拐着弯,瓯越的话带着水音,楚地的官话慢悠悠,却奇异地融在一起。他想起半年前制定的《百越治理策》,第一条就写着“顺其俗,利其器”,当时还有幕僚说“百越人是喂不熟的狼”,现在看来,狼也能变成看家狗,只要你给够骨头,还不抢它的窝。
“大人您看,”文书捧着统计册跑过来,声音发颤,“这是半年的账:部落争端零起,新开荒田五千亩,税收比去年增了五成,各族送的朝贡清单能写满三页——骆越的黑陶、瓯越的药材、俚族的稻米,还有……”他压低声音,“连最倔的山越,都派了使者,说愿意迁到江边住,跟楚地人学种桑。”
赵信接过清单,目光落在“山越”二字上。想起三个月前,山越的猎头还在林子里放冷箭,说“宁死不跟楚地人打交道”。后来周官吏让人在山口修了座桥,桥栏上刻着山越的兽纹,又请族里的老人去楚地看了桑田,回来后猎头就换了楚地的铁刀,说“砍树比石斧快三倍”。
“把朝贡的东西都登记入库,”赵信合上清单,“告诉各族使者,晚上在番禺城设宴,我陪大家喝米酒。另外,让工坊把各族的图腾刻在城墙上,左边刻百越的,右边刻楚地的,中间刻个‘和’字。”
夕阳西沉时,番禺城的城墙下热闹起来。石匠们正凿着最后一块石板,上面是山越的熊纹,旁边挨着楚地的龙纹,工匠特意把两种纹样的边缘刻得连在一起,像天生就该如此。城墙下,各族人围着篝火跳舞,俚族的芦笙混着楚地的编钟,竟格外和谐。
韦山喝得脸红脖子粗,拉着周官吏的手不放:“我跟你说,以前我爹说楚地人坏,抢咱的地,现在才知道,好官是真帮人……”他打了个酒嗝,“明年我让阿石去楚地读书,学那啥‘算术’,回来帮你管账。”
周官吏笑着点头,给韦山添了杯米酒:“我让人在青竹江盖了学堂,楚地的先生会说俚语,让族里的娃都去,学费全免。”
老巫祝则拉着李官吏看新绣的肚兜——红绸面上,瓯越的水鸟衔着楚地的莲花,针脚细密。“你看这花样,”她得意地晃了晃,“族里的姑娘说,以后生了娃,就穿这个,又有咱瓯越的灵气,又有楚地的福气。”
赵信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交融的灯火和人影,忽然明白“治理”二字的真意。不是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也不是拿着文书指手画脚,而是把楚地的铁犁递给握竹矛的手,把百越的香料摆进楚地的货栈,让麻鞋爱上绸缎,让陶瓶住进瓷窑,让各族人在同一片篝火下,忘了“楚”与“越”,只记得“我们”。
夜风送来远处的歌声,是各族语言混在一起唱的,虽然词不成句,调子却格外欢快。赵信拿起酒杯,对着城下的灯火一饮而尽——这杯酒,敬百越的土地,敬归心的族人,敬那些把竹矛换成锄头的手,敬那些把敌意酿成米酒的日子。
半年前的拦路竹矛,如今成了开垦荒田的工具;半年前的冷眼,如今成了举杯的热络。百越的风,终于和楚地的云,在这片土地上,织成了同一片天。